她性情之中并没有太多犹豫不决,既然和汧阳公主说开过,自然也知道皇后之位给不给自己是没有什么区别了,看卫燎这个样子,是以后也不准备立后,那她虽然名分上差着一口气,实际也和皇后没有太大差别。宫中人事比起先帝时不知道简单多少,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得了消息,李婕妤自然头一个来贺。她月份已经大了,挪动很不便,贵妃没有生育过,见着她的肚子只觉得害怕,连忙叫人稳稳扶着坐下,才嗔怪她:“这大热的天,什么事值得你自己过来一趟?”
她容貌既美,性情也算亲和,又不自矜身份,照顾李婕妤也很得当,两人居然品出一点丈夫不可靠的时候,娇妻美妾相依为命的惺惺相惜,因为这个孩子,迅速的产生了点真实的温情。
李婕妤知道自己无宠,身份也不高,为了孩子也势必依靠他人,宫中的选择只有一个,卫燎册封贵妃,却只字不提她,意思是很明确的。她和贵妃,一个贵,一个有子,原本看起来就是她的赢面在长远,贵妃再如何烈火烹油,到底不牢靠,太容易起纷争,因此不如提高贵妃身份,让她只能依靠贵妃,二人互相有所需求,结盟也就牢靠。
他到底还是为自己的孩子考虑过的。
李婕妤护着肚子微笑:“娘娘有喜事,自然是该来贺喜的,太医既然说是胎相稳固,多走走也没有妨碍,娘娘不必为妾身担忧。”
提起来意,贵妃显然也不怎么吃惊,一边命人拿李婕妤眼下能吃的果子,又让斟蜜水,一边叹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只是也没什么值得高兴的。原来还说等孩子生下来了我再为你请封,陛下登基以来唯一的皇嗣,生母怎可身份低微?何况你是有功的人,酬以名位也是常理,只是没有料到,陛下心中自有打算,看来是不成了。”
她开门见山,是以为李婕妤生性温文,又在宫里规行矩步被拘束惯了,谨慎过头,当初探出喜脉还住在掖庭的时候,不知道被多少攀龙附凤的人打搅过,也一声不吭,何况是面对她,不如自己主动说开。
李婕妤果然也只是摇一摇头,柔声细语:“妾此生已经别无所求了,得娘娘垂爱,能生育皇嗣,将来有这个指望,功名利禄也就无需去想,娘娘的喜事,就是妾的喜事。何况进位于妾身,也并无助益,虚名罢了,何必在意。”
她看得开,是贵妃意料中事。倘若说她自己之前摩拳擦掌,力图争权夺利,为的一半是怕少年失宠,从此之后深闭宫门看落花,一半也是因为距离卫燎太近,总以为自己于他是不太一样的,所谓宠冠六宫,毕竟很难不让人迷了眼,总归和李婕妤的心如止水是不一样的。
不过即使在最自矜自傲的时候,她也不觉得自己能叫卫燎倾心相待,因为他们从未互相懂得过,她知道的太少,索要的也不过是后宫女子野心之内的东西。如今迷途知返,也还不算晚,她终究要比姑母更完满一些,有所依靠,也有一份平和心境,还有人在深宫作伴,已经好过许多命如野草的女子了。
先前她并不知道后宫居然有这么多女人,去看李婕妤的时候,才突然一个照面,竟觉得恍惚起来。那些人盼望圣恩如同旱地盼望甘霖,是更实际更切肤的需求,然而卫燎向来不是温柔体贴的人,她们也不值得他侧目,今生如何,已经能够一眼望见。
失宠,无宠,其实远比她想过的更可怕,于是也不得不多想。贵妃人不坏,想过既然她们反正无宠,不如都提出来分散居住,封了才人美人之流,衣食无忧,也可以消遣。
然而这念头只出现一瞬,也就被她自己打消了。她是一番好意,这些人却未必已经死心,真的放出来,必然会弄得宫中乌烟瘴气,到处钻营。她这里的路子行不通,李婕妤有身孕,那还有尚宫局的女官,还有宫正紫琼,甚至宫中戍卫,卫燎终究会进后宫,到时候会出什么事,谁能知道?
安排饮食药物,不使她们真的野草一般飘零无助,也已经是最好的了,兴许熬过再几年,皇嗣生下来,站稳了,宫里论资排辈,才轮得到她们出来。
到那时她们也就不能成事,不值一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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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还是忍不住搞了一下后宫女子生存现状报告。卫燎的后宫真的算可以的啦,人少而且没有人搞事。
本章后半段基本就是:【陛下进入直播间】【陛下对主播潘妃刷了一个贵妃之位】【陛下退出直播间】
李才人弹幕深情告白:娘娘的喜事就是我的喜事,我和娘娘是一体的!
主播潘贵妃端庄微笑,表演换装,穿了一身贵妃吉服,发布关于后宫女子生存现状改革以及福利新政策的发言,同时请大家稍安勿躁暂且忍耐,将来会好的,我保证会好的。
第六十七章 仲秋
云台县主虽然住在宫里,却和其他人都不同。她是宗女,虽然册封县主,实则知道自己婚事已定,不过在此待嫁。卫燎对她不如对卫沉蕤观感复杂,所有的场面话都是贵妃说的,日常照顾,也多是贵妃经管。
卫沉蕤知道卫燎忌讳自己插手宫里的事,何况也没有意思,看过云台县主,然而也就是看看而已。
云台县主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也就绝不惹是生非,有什么事情,忍忍也就过了,等到云横确定要上京,一面是愁肠百结,一面居然在宫里松快起来。
贵妃忙的是她的嫁妆和自己的册封礼,女孩婚前按理该聆听的母亲的教导,贵妃也做不了,只嘱咐县主可趁着最后的少女时光多出去逛逛,并不妨碍。
县主知道她是一番好意,心里郁结终究难解。
她也知道这门婚事是很紧要的,云横是地方要员,朝廷重臣,节度重镇,赐婚是皇帝的看重,是云横的荣耀,也是她终生的归宿。
人都说齐大非偶,然而越是意义重大的婚姻,越是不会循规蹈矩,自古以来天家之女都是如此,恩出于上,主降于下,皆大欢喜。
她没有见过云横,然而也已经听过他的品貌形容,更知道前头还有一位夫人,自然不觉得好,然而也说不上哪里不好。卫氏的女人都柔韧顽强,即便是塞北苦寒之地,想也难不倒她,困不住她,婚事不算如意,然而她活得好不好,也不是丈夫说了算的。
日子是人过的,婚事说定了,她的一辈子还没有说定。
云台县主在宫中自然不是什么要紧人物,可这并不代表她就可以小觑,在外头逛了一会,想透了萦绕心怀的这些事,顿时眉目舒展,气宇朗阔起来,真正有心赏景了。
她站在一丛花后面,弯腰摘花的时候披帛十字路上,一手捞起来,另一手摘了一朵芍药,还没抬头就听到年轻女子的声音,软绵绵的,好似娇嗔:“好了,这也劳你费心劳力?”
云台县主抬起头,就看到近日见面好几次的汧阳公主,身边只跟着一个眼熟的宫女,看来也是来游园的,不好失了礼数,于是主动上前合掌一拜:“姐姐。”
宫里人少,这几个也就不免亲近起来,云台县主起先还拘谨的叫娘娘和殿下,后来也就熟惯了。卫沉蕤封藏于内,对宫中女子总是更温情一点,鲜少有不肯亲近她的人,云台县主在宫中尤其孤单,因此也不免有时将她拿出来比对,激励自己,不知不觉亲切许多。
卫沉蕤也还礼。
国朝日久,女子装饰越发繁多,满头金钗,行礼的动作也就不宜太大,因此流行起一种“女人拜”,双手合十,低头倾身就是行过礼了,她们毕竟还有姐妹名分,这样也不算轻慢。
“今日天气晴朗,出来走走,没料到你也过来赏花。”卫沉蕤说话不疾不徐,声声入耳。
她经历坎坷,又年长几岁,云台县主难免生出几分敬佩,尤其想到自己远嫁的事近在眼前,正是需要勇气的时候,见到她也就觉得心里安定几分,闻言笑了笑:“是,方才听见姐姐与身边宫女说话,这才察觉姐姐尊驾在此,否则倒是我失礼了。”
卫沉蕤看一眼身边紧跟着的丝鹭,略一沉吟,轻描淡写解释道:“本来不想兴师动众,横竖就在御苑里,景物都是看惯了的,清清静静的多好,偏偏这姑娘不让,非要跟来……”
她说着叹了一口气。
云台县主隐约觉得丝鹭神色不像是这么一件小事,不过别人不愿意说的私事,自己自然也不能追问,于是也就顺着这个话题说起御苑,过了一会也就撇开了。
云横上京,已经是八月份的事,正赶上中秋节,圣寿已经过去。然而这个日子也不能说是不好,中秋宴上,云横就和卫燎来表演一出君臣相得,其乐融融了,甚至当庭奉赠宰相虚衔,好让他更加荣耀。
夜宴之前,卫燎问过傅希如:“大军如何?”
傅希如停顿片刻,据实以告:“兵强马壮,铜墙铁壁。”
卫燎又问:“以卿之见,与回鹘一战,何如?”
他终究还是挂心这件事,傅希如不知道是该感到欣慰,还是更因为他明知有此一战仍旧不计后果的肆意妄为而恼怒,眼底深沉,看了他片刻,终究语带嘲讽:“大军未至,粮草先行,这一战的胜败,多半要看军需辎重是否能够跟上,陛下眼下担忧,也是来不及了。”
这一战不在明年,也就在今年了,留给他们的时间本身就不多,卫燎将希望寄托在云横身上,还算是明智,多番恩遇,也颇多拉拢,无论如何,这一重屏障是首当其冲面对回鹘人的冲击,能支持多久,是否能够在第一时间制胜,决定了之后的战局。傅希如心中沉重,知道卫燎也不轻松,讽刺一句也就收住话头:“尽人事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