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安为了演今天这一场戏,在来长安的路上可谓是排练了许多次,因此此时尤为驾轻就熟,那面上的委屈,眼里的震惊和伤心真实的让康平帝都怀疑真的不是他做的了。
不过到底原主从前的所作所为太深入人心,这种怀疑只是一瞬,康平帝就回过神来,只是神色缓和了许多,看着他道:“那你告诉朕,你今日都去了何地?做了何事?为何朕几次派人去你府上都不曾见到你的人?”
谢景安是个眼尖的,见康平帝不似方才那么严肃,立即打蛇随棍上,无辜道:“儿臣今日一早先是去了趟刑部,而后将康安接回王府后就一直留在王府不曾外出,至于父皇几次派人不曾见到儿臣,大约是恰巧遇着儿臣歇下的时辰,毕竟儿臣虽身体还算康健,到底路途遥远,走着时不觉得累,等一歇下来就觉得浑身酸软,躺到榻上就起不得身了。”
这话说给旁人听可能会信,但康平帝是无论如何都不会信的,他不止不信,还险些气笑了,随手捡起一道折子扔到他面前,瞪着他道:“你说的这话你信吗?糊弄朕也不找个好点的借口,就知道胡说八道,依朕看你就是仗着朕不忍心责罚你,这才有恃无恐。”
康平帝斥责了他两句,倒没真想着怎么处置他,如今又见他一副死不认账的模样,只得气的笑了两声,无奈的摇摇头道:“罢了,你从小到大都是这个倔脾气,但凡你认准的事,就是朕的话也不听,朕也懒得管你,只是你要记着,小施惩戒可以,万不能闹出人命,不然朕也保不了你?可记下了?”
康平帝一副又气又笑十分无奈的样子,当真像个慈父一般,谢景安险些就被迷惑了答应下来,只是话即将出口时忽的反应过来,继续维持着一副无辜的模样,眨巴着眼睛看着康平帝道:“儿臣愚钝,父皇在说什么,儿臣不懂,还请父皇明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谢景安还不肯承认,康平帝顿时被气的不知说什么好,指着谢景安你你你了半天到底没再斥责,而是叹一口气,道:“罢了罢了,你既不肯承认,朕也就不再追究了,只是你方才说你今日一早去了趟刑部,是所为何事?”
谢景安既然要为林家翻案,自然不会瞒着康平帝,因此将案情始末一五一十的说了个清楚,康平帝听完后很是沉默了一会儿,才不辩喜怒的看着谢景安道:“依你之间,你认为此事可与太子有关?”
这是在试探他?谢景安一时弄不明白康平帝的意思,不敢随意说话,但又不甘心真的将太子摘出去,斟酌了一会儿,还是决定给太子上上眼药,拱手道:“回父皇的话,儿臣以为,此事定与太子无关,毕竟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要什么父皇不能给他,何以要用这样的手段贪索钱财,儿臣断定,定然是有人心怀不轨,故意攀扯太子,好动摇国之根本。”
谢景安这话说的大的不能再大,哪怕是康平帝听了也有些意外,而后深思了片刻,神色晦暗不明的叹息了一声道:“你说的是,太子身为储君,要什么朕不能给他,何以要用这样的手段贪索钱财?”
这话初听似是在附和谢景安的话,可谢景安怎么听怎么觉着康平帝说这几句话的语气更像是疑问句,好似太子在他面前一般这样质问。
第197章 馊主意
父子两人在养心殿亲切的交流了一番, 到了家宴的时辰, 便联诀着一起去了家宴的大殿。
彼时人都到齐了, 就连太子也从东宫里放了出来, 正站在皇后身边说着话, 一见着谢景安什么还没说, 就先飞了个仿若能见血的眼刀过去,而后才走下台阶,与众皇子皇女站在一起向康平帝行礼问安。
谢景安作为康平帝现下所有皇嗣中最年长的皇子, 自然站的离太子最近,只落后半步, 行罢礼后, 他正要坐回自己的席位,就听太子用小的只有他能听见的音量意味深长的道:“顺王一离开长安, 就仿若猛虎归山, 蛟龙入海,城府真是深的紧呐, 将孤都骗了过去, 也不知顺王这些年藏拙韬光养晦,惠妃知不知情?”
这是拿惠妃威胁他了?对于太子使出这种手段, 谢景安很是鄙夷, 仗着有太子挡在他面前, 他又低着头康平帝看不见他的神情,便对着太子露出个不屑的眼神,但转瞬即变, 快的叫太子都险些没看清楚,笑着道:“太子怕是在东宫闷久了,人都有些糊涂了,什么城府,什么藏拙,太子说的是我么?若我真有城府,也不会这么简单就被人当了枪使,被父皇远远打发到莫州之藩,太子说可是?”
太子刺谢景安这么几句,虽心里的确存了几分日后拿惠妃出气的心思,但此时此刻只是想一逞口舌之快,毕竟他被康平帝禁足,的确与谢景安脱不开干系,不想他嘴皮子耍的溜,谢景安也不枉多让,当即就怼了回来,不禁怔了片刻,而后生出几分怒气,声音也高了些,带着些质问道:“三皇兄这话是何意?是在暗指孤是幕后主使,害得三皇兄到如此地步吗?”
按谢景安的设想,太子即便不老谋深算,也该城府甚深,他想激怒太子,非得唇枪舌战十几个回合不可,却不想他才说了几句,准备好的话还没出口呢,就将太子气的有些失态,大感意外之余,急忙抓紧机会,假做诧异道:“太子怎会如此想,我不过是就太子一言,实事求是的辩驳罢了,哪里有暗指太子的意思,太子怕不是在东宫憋闷久了,心里头有气,这才口不择言,不过作为兄长,我自不会与太子计较,只是还要提醒太子一句,对着我这般态度就罢了,可对着父皇万万不能如此,不然叫父皇以为太子是对他心存不满,那这解禁时间更遥遥无期了。”
太子自打懂事以来,一直顺风顺水,何曾听过这样逆耳的话,本就带着几分薄怒更是涨了几分,声音也越发高了,涨红了脸道:“三皇兄这是在指责孤,训斥孤了?三皇兄真是好重的威仪,不过是之了藩,做了藩王,竟连孤也敢随意训斥了,若是不知道的,还当三皇兄是储君,孤是个寻常皇子呢。”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初时声音低不可闻,可后头音量就渐渐高了起来,哪怕在高高御阶上就座的康平帝也听见了,不禁抬眼看过来,出声问道:“你们兄弟二人这是在吵什么?大殿之上,成何体统,还不快快就座。”
谢景安之所以几次刺激太子,为的就是引起康平帝的注意,如今终于引得康平帝开口询问,谢景安岂会放过,嘴巴一张,就要暗暗的告一状,不想他话还没出口,一旁就一直盯着二人的亓王忽的高声抢先道:“启禀父皇,三皇兄和太子并未争吵,而是太子在东宫被禁足久了,心中有气,这是拿三皇兄撒气呢。”
此话一出,满殿皆惊,康平帝的脸色更是沉了下来,唯有谢景安诧异了片刻,悄悄给亓王递了个眼神,而后硬挤出些许笑意,眼中却带着淡淡委屈为太子辩驳道:“启禀父皇,儿臣与太子久未相见,一时情急,这才声音大了些,并不是六弟所说太子在拿儿臣撒气,还请父皇明鉴。”
口中为太子解释着,脸上却一派委屈,这解释还不如不解释,太子看在眼里,心中气急,一面在心里将谢景安骂了个狗血淋头,一面急急的解释道:“回禀父皇,三皇兄说的是,儿臣只是久未与他相见,心中激动,这才有些失态了。”
“是么,”太子语毕,康平帝淡淡看了他一眼,并未说信也并未说不信,而是波澜不惊的道:“太子就该有太子的威仪,即便心中再惊涛骇浪,面上也不该露出一星半点,更不该声音时高时低,仿若市井百姓一般。”
康平帝这话虽说的语气平和,但任谁也知不是什么好话,太子更是吓得噤若寒蝉,还是皇后打圆场,康平帝才暂且揭过此事。
只是经此一役,太子本就看谢景安不顺,如今越发不顺了,但他嘴皮子占不上便宜,又不甘心就此放过报仇的机会,思来想去,竟想出个将人灌醉好哄骗他说出逾礼话的馊主意来。
恰巧这也是谢景安想干的,毕竟他在进宫前可是吃过解酒药的人,怕什么都不会怕喝酒,因此前一秒还互相上眼药恨不得对方立即被赐死的两个人竟气氛十分融洽的喝起了酒,不止亓王惊讶万分,就连康平帝也有些意外。
皇后乘此机会替太子辩解道:“到底都是陛下的儿子,平日里小打小闹就罢了,哪里会有什么隔夜仇,方才定然是亓王听岔了,误以为两人有什么争执,实则是在叙旧,毕竟锦安这孩子一去许久,如今好不容易回来相见,哪里能不激动呢。”
皇后声音温和的说了几句,见康平帝面色稍缓,才一转话音,说出真正目的,“说起来,太子也禁足两月有余了,这两个月的时间不许人进也不许人出,成日里就是读书习字,就是性子再孤僻不爱说话的人也该憋闷的狠了,再憋下去只怕就该憋出病了,再者锦安这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下次再回来也不知是何时,陛下总要让他们兄弟见见面,依臣妾看,这禁足陛下就解了罢,太子闭门思过这些日子,也知道错了。”
皇后说完这些话,就有些紧张的看着康平帝,康平帝也有些意动,毕竟他将太子幽禁一是生气,二是给杨太师一个交代,又不是想要易储,如今刘家的案子算是过了风头浪尖,太子被禁足这些日子也受到了教训,该是放出来的时候了。
更何况……康平帝看了他谢景安一眼,想着今日家宴前谢景安告诉他的关于为林家翻案一事,虽是谢景安口上说着此事定与太子无关,可康平帝总觉着这事没那么简单,很有可能有备而来,最后真的将太子牵扯进去。
在皇后紧张又期待的眼神中,康平帝心中斟酌良久,到底是被皇后劝动了,正欲点点头答应将太子放出来,就听大殿之中忽的响起一声惊叫,而后是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康平帝下意识的转头望去,就见太子一脸潮红,摇摇晃晃的站在大殿上,眼神迷离像是醉的不轻,而顺王跌坐在太子面前,一手捂着额头,有殷红的鲜血顺着指缝留下来,那场景怎么看怎么像是太子将顺王打了。
第198章 堂堂正正
太子竟将顺王打了, 这场景太过出人意料又有些荒诞, 以至于无论是康平帝还是皇后, 都很是恍惚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匆匆从椅子上起身走下御阶, 一边打发人快去请御医, 一边焦急的问,“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喝着酒,怎么就闹将起来, 顺王这是怎么伤的?”
顺王还跌坐在地上起不来身,看样子伤的不轻, 太子又喝的醉醺醺的, 说话也是颠三倒四,最后还是一向快言快语的亓王道:“回父皇的话, 是太子喝醉了酒, 不知怎么与三皇兄争执起来,就拿酒壶砸了三皇兄的头, 三皇兄也有些醉意, 一时没躲开,便被砸了个正着, 儿臣看的清清楚楚, 就是太子用酒壶砸了三皇兄。”
亓王似是生怕康平帝不相信, 一边说着还一边比划着,康平帝听在耳中,原本缓和了不少的神情霎时又冰冷下来, 看着太子的神情越发冷漠,淡淡道:“太子,你可有何解释?”
康平帝原以为太子再醉,此时也该醒酒了几分,却不想太子竟在他话音落下后,说起了醉话,他看着康平帝忽的笑了一声,转而看向被亓王搀扶着的顺王笑的更厉害,一边笑着一边挥舞着手臂,因为笑的太厉害,面容都扭曲了几分,恨恨道:“解释,孤解释什么,孤身为太子,他对孤不敬,孤就是打伤了他又如何?孤不止打他,孤还要杀了他,一个小官家出身的嫔妃生的贱种,有什么资格跟孤争,他不止跟孤争,还害得孤被父皇责罚,禁足,他害得孤到如此地步,孤岂能不杀他。”
说着说着太子竟是杀心大起,叫嚷着让宫人拿剑来,宫人自然不敢,岂止是不敢,从太子说第一句话开始,满殿的宫人就吓得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恨不得堵住耳朵,听不见太子说的混账话。
皇后亦吓得面色惨白,一边焦急的催促宫人将喝醉了的太子扶下去,一边小心翼翼看着康平帝的神色,为太子辩解道:“锦承向来宅心仁厚,对着宫人也从来不说重话,更何况是自己的亲兄弟?定然是顺王说了什么将他惹恼了,他酒又吃的多了些,这才一时气急,说出这些混账话,锦承是陛下亲自教导出来的,他是什么性子陛下还不清楚吗?”
康平帝自然是清楚的,因此面色才会那么难看,皇后见康平帝依旧沉着脸,眼神也骇人的可怕,不禁又急又气,却也不敢再为太子说什么,只得厉声逼问着谢景安道:“你到底与太子说了什么,还不快从实招来。”
三言两语,皇后就为谢景安定了罪名,谢景安早就计划好了今晚的这场戏,自然不会甘心认罪。
他原本因为失血加上酒精的作用难受的半靠在亓王身上,如今听见皇后问话,摇晃了一下身体勉强站稳了,一边用手狼狈的捂着还在不断流血的额头,一边哑着嗓子艰难的道:“回母后的话,儿臣……儿臣只是劝解太子,劝他亲君子,远小人,多替父皇分忧,莫要做什么错事惹父皇生气,父皇将他禁足只是对他期望太高,所以太过严厉,让他莫要因此与父皇离了心,儿臣当真只是劝解太子,想让他早些解了禁足,并非对他不敬啊。”
谢景安也喝了不少酒,但勉强保持住了几分清醒,虽口齿不甚清晰,但足以让人听个清楚,他这不说还好,一说皇后面色越发惨白了几分,惊惶的看了康平帝一眼,就又要张口再逼问什么,康平帝却已经不想听,一挥衣袖冷声道:“够了,还问什么,锦承的性子朕了解,锦安的性子朕就不知晓了吗?他虽是脾性大了些,但对朕对太子向来尊敬有加,万万不可能说出什么对太子大不敬的话,依朕看,亓王说的没错,就是朕将太子禁足,太子心中有气,这才殃及了锦安,你还说什么他知错了,这是知错了的样子?他是在埋怨朕呐,还解什么禁足,就让他在东宫待着罢,什么时候真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出东宫。”
说完这些话,康平帝竟是气的懒得再看太子一眼,挥挥手让宫人将他扶回东宫,也不管皇后跪下来替太子分辩求情,对着被急召进来的太医道:“你快给顺王看看,看看他伤的重不重?可会留下什么疤。”
毕竟那伤在头上,若是真留了疤就是寻常百姓也会有些影响,更不要说一个藩王,只是谢景安不觉得有什么,被亓王搀扶着在椅子上坐下,一边配合着抬起头让太医给他治伤,一边毫不在意道:“一个疤而已,男子汉大丈夫,有个疤怕什么,还能更显男子气概,父皇莫要在意。”
这个时候了还胡说八道,康平帝不知是气好还是笑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斥责道:“好好的治你的伤,胡说八道什么。”
谢景安向来是个听话的好孩子,接下来果真没有再说话,而是乖巧的任太医摆布治伤。
因为受伤这个插曲,当晚的家宴算是毁了,谢景安也没能如常回到王府,而是被康平帝强行在宫里留了一夜,第二日才出了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