凭她的修为, 莫说是在这人手下撑过一招, 怕是一息相交也是艰难。
这是钟离晴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打量对方——至少在她记忆中如此——在她身为崇华剑派的弟子时,还不曾获悉三殿的存在;而当她作为姜族少主醒来时, 则只知三殿积威甚重,将神道家族步步紧逼, 不得喘息, 是与她生来就敌对的势力。
对于三殿的了解, 仅限于修为深不可测,行事霸道果决不容置疑上。
即使之后知道了阿娘曾任星辰殿主, 而她又与那绝湮殿主与继任的星辰殿主有那么几分渊源, 对于三殿的印象始终是模糊而片面的。
她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与这象征统治巅峰的挽阕殿主有什么交集, 更不要说以她为目标,比斗、对抗乃至于……杀伐。
不说她背后代表的姜族、琼华宗诸人, 甚至于崇华剑派将会如何牵连, 单只从修为境界上来看, 将这位传说中几近无敌的挽阕殿主视作对手,用“不自量力”来形容都已算是抬举她了。
但仅仅因为这是妘尧的请托——她要求自己时那哀婉绝望的样子教人难以释怀,根本说不出半个拒绝的字来——钟离晴便不假思索地应下了。
然而真的站在这位挽阕殿主的面前,举剑相对时,钟离晴以为自己会害怕到无法呼吸, 会紧张到四肢发颤握不住剑……可出乎意料的是,她并没有这种种惊慌失措,反而前所未有地镇定,泰然,心如止水,就好像面对的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只是那身装扮太过具有欺骗性,教她不自觉便松懈了。
对方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唯有腰间缀着一枚墨色的玉,戴着施了法诀的面具,就连神色都难以窥伺分毫,教人辨不出对方真实的心绪,而钟离晴竟觉得这人……有几分熟悉。
或许是因为,她最着紧在意的人,大都与对方一样,喜着一身如雪的素衣,身无缀饰,或清雅绝尘,或凛冽清肃,或淡漠寡情……同是一袭白衣,却是各有千秋。
而这挽阕殿主给她的感觉,则是一片空——缥缈、神秘又寡淡,比风更轻,比云更淡,却又比海更深,比天更阔——仿佛她就是这无处不在的风、这抓不到手的云、这见不到底的海、这望不到头的天。
好像就在身前,又好像根本不在此间……若非要形容,这位挽阕殿主带给她的震撼,竟更甚于妘尧在她面前施展时间之术那一刻。
恐怖如斯。
还未出手,便已知结局。
可她不得不战,也不能……不战。
神思骤起又骤歇,钟离晴心中苦笑一声,凝神盯着对方的动作——却见本来只是负手而立在念兮身侧的人,不咸不淡地瞥了她一眼,对她的伤势浑不在意的样子,而后慢慢偏过头来,定睛看向执剑的自己,面具后的神色莫名,唯有那双透过的眸子,教人莫敢直视。
钟离晴知道,对方正在打量自己——也许带着几分不屑,又或是饶有兴致。
她屏息等着,那人却没有动作,只是这么看着,好似并不打算出手的样子……抑或是,觉得没有出手的必。
——如此,何必坐以待毙?
想到这儿,钟离晴猛地闭上眼,调集三成灵力汇聚左手,倏然凝出一冰一火一风三条不同属性的元素之龙,张牙舞爪地咆哮而去。
这世上五行俱全的修士或许有,但是能修炼到这等境界,且同时释放出三种不同属性灵力以作攻伐的修士,怕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意在出奇,已是尽力一搏,也顾不得会否暴露自己了。
她本以为这招一出,或许能引得这挽阕殿主有片刻的惊讶,纵然只是刹那失神,也足以自己趁机偷袭——即便不能重伤,也总是一次机会。
然而,当她在遣出那三条元素之龙作为佯攻后使用瞬移打算潜到那挽阕殿主背后偷袭时,却发现自己还是太低估了对方——或者说是高估了自己对空间之术的掌控——也不见那人如何动作,自己刺出的剑却实实在在落到了空处。
就好像,眼中见到刺中了她,可剑尖却感觉不到任何实体,宛如刺中了虚空某一处,待回过神来,却是自己莫名其妙地越过了那挽阕殿主所在,徒劳地对着空处胡乱刺了一通。
但是她分明记得自己是奔着对方而去的。
更令钟离晴感到惊骇的是:那挽阕殿主方才使出的灵力波动,竟像极了自己使用空间之术时的灵力波动——换言之,只怕这世上会使用空间之术的人,又多了一个。
这下,连最后一丝倚仗,都不剩了。
钟离晴一时间感到了茫然,不知要如何才能继续下去。
然剑势已出,一往直前,是生是死,是成是败,也由不得她犹豫。
倒是这挽阕殿主似被勾起了兴致,这一击未成,就见指尖燃起一簇银色辉光,化作一柄精巧的小剑,朝着钟离晴平刺而来——速度之快,竟像是直接使用空间之法传送到她眼前似的,快得教她几乎来不及举剑,只能勉强试着闪身避开。
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身随意动,以空间之术腾挪闪避,试图错开攻击。
可这剑像是黏在了她身前三寸之处,怎么都甩不开,而那人也像是打定主意要教她知道厉害,半是戏耍半是认真着,接连随着她闪身数次——那银色小剑始终停在她身前,不偏不倚,教人心慌。
如影随形,避无可避。
钟离晴从未有一刻如此清醒,更从未有一刻如此痛恨自己的清醒:清醒地认识到自己终究避不开这一剑的事实。
既如此,那也……无需再避了。
轻笑一声,她索性放弃了抵挡,只是眷恋地望向妘尧,打算再看一眼。
就一眼。
时间犹如在此刻停止了。
正费力拦住念兮的妘尧似有所感,蓦地回身看来,而趁机越过她扑来的念兮却像是见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惊怒非常。
——挽阕殿主的剑极快,快到人无法用肉眼看见。
哪怕只是随手凝聚的一柄小剑,对付修为远不及的钟离晴也是足够,然而不知怎的,这一柄早就该贯穿她的剑,却在刺进她心口时,仿佛被无形的屏障阻挡住了,再难寸进。
钟离晴是惊疑费解,念兮是出离愤怒,而那出剑的人却像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慢慢朝着钟离晴近了一步,又慢慢抬起手掌——那一只纤长莹润的手,剔透白净,宛若上好的美玉精心雕琢而成,没有半分瑕疵,竟不似一名剑客的手。
骨架秀致,莹润浮光,也绝不是一名男子的手。
只这么看着,心中波澜,竟起了一丝旖旎。
钟离晴不知道自己在生死攸关的当口,还能想到这般不着边际的事,偏偏目光像是不受控制,怎么都挪不开那只美玉般的手掌——眼睁睁望着那手掌慢条斯理地按上银色小剑的剑柄,将剑尖徐徐推进自己胸口,直至整柄剑都没入胸口,而那手掌也完完全全贴了上来。
双方不约而同地盯着剑光消失的地方,谁都没有开口,更没有动作,好似一个没有发觉碰到了不该触及的地方,另一个也没有在意被陌生人轻薄了的事实。
不知那挽阕殿主作何想,钟离晴的第一反应却是:这剑光究竟是进了她体内毁坏她的内腑经脉,还是就这么……不翼而飞了?
若非如此,缘何她感觉不到半分痛楚呢?
奇哉,怪哉。
“杀了她!”就在这时,脑海中仿似有一道声音响起,钟磬绝击,灵台一震,钟离晴突然就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