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钱飞逮着,说:“小家伙,你是在耍我们玩儿吗?我刚刚进洗手间去了,里面什么都没有。”
钱飞为自己辩解道:“我没有,是真的,洗手间里真的有鬼!”
两人胡吵了一通,并没有结论。
顾烨决定自己到洗手间里看一看。
进入洗手间,顾烨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另一个空间,耳边突然安静,只有水桶里淅淅沥沥的水声。顾烨再次仔细检查每一间隔间,连隔板都不放过,隔板上非常干净,没有求答案求聊骚的QQ号,没有一元二次方程式,没有告白情诗,一片空白,无趣得不像是初中学校的洗手间。检查完隔板后,顾烨开始检查镜子,镜子是单面镜,四角用铆钉钉住。突然,头顶上的灯猛闪了两下,洗手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第35章
镜子里映出他的脸, 顾烨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在脑海中费力拼接刚刚钱飞说的所有话——灯光闪烁,镜中人流血, 有人在唱歌。顾烨突然想到了什么, 这个游戏里只有一条线索是和唱歌有关,是他们在柜子里找到的歌手画报。
顾烨那天为了躲周舟和叶天, 随手将画报揣进校服口袋里,一直没没拿出来过。他立刻将画报翻出来, 平展开, 画报上的歌手看向他, 握着话筒,似乎在高歌一曲。
顾烨有一个猜想,他对着镜子试唱了两句《勇敢的心》, 歌是很久以前听过的,一时想不起调,歌词也记得乱七八糟,他硬哼了一会儿, 镜子没有任何反应。他挠了挠头,事情有点难办。
突然,洗手间的排风口响了一声, 吓得他一哆嗦,手指下意识一握,险些将画报给抓破了。排风口只响了这么一声,马上归于平静。顾烨松了口气, 顺手将画报翻了过来,只见画报背后右下角用铅笔写了几行字:“小鸟会飞,种子会长成大树,而我有一颗勇敢的心……”
这行歌词是歌曲副歌部分,调子非常上口,顾烨一看歌词,隐约想起来了。他深吸口气,让自己保持镇定,然后对镜子低唱:“小鸟会飞,种子会长成大树,而我有一颗勇敢的心。”
头顶的灯立刻快速地闪了两下,洗手间里传来细微的声响,顾烨努力分辨,声音是从镜子里面传来的,是一个小男生的声音,男孩的声音很小,气息不稳,听起来下一秒就要断气,“鸟儿会飞,种子会长成大树,而我有一颗勇敢的心。”
顾烨越听越觉得这个声音很熟悉,但一时又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过,这让他脊背发凉。
他辩音的时候,那男声停了下来,顾烨发现只有他唱的时候,这个声音才会出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唱下去,“小鸟会飞,种子会长成大树,而我有一颗勇敢的心,勇敢的心……”
唱到第三遍,头顶的灯光倏地全灭了,洗手间陷入一片黑暗。顾烨眼前一黑,他费力四处摸索,确定自己的位置,镜子里有一道模糊的身影,隐隐绰绰,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洗手间上方的边缘有一扇窗户,窗户外亮起街灯,街灯映在了镜子上,像一根蜡烛,昏黄的光线刚好让可以分辨出镜子里的人脸。
镜子里是他的脸。
顾烨松了口气,然而,这张他看了无数次的面孔突然开始变化起来,一点一点地变得陌生,他尝试着眨眼,镜子里的人却没动。顾烨心脏狂跳,两手冰凉,只想掉头就跑,但他双脚却不能动弹,僵硬地定在原地。他强迫自己向镜子里的人看去,陌生的人脸一点点变得熟悉。
那人皮肤苍白,眉毛很淡,被厚重的刘海遮住,他的眼睛是短短的椭圆形,像一只小鹿,眼下有一圈厚重的黑眼圈。那人眼睛开始一点点变红,先是眼白,然后是瞳孔,最后鲜红的液体从眼眶里渗了出来,顺着他的两颊低落。
顾烨怔住了,是钱飞。
钱飞流着血泪,嘴唇微动,声音颤抖,一遍一遍地在镜子里低唱,“小鸟会飞,种子会长成大树,而我有一颗勇敢的心。”这首本该励志向上的歌曲,听起来却像是绝望的祈求,祈求上天给他一颗勇敢的心,让他有活下去的勇气。
顾烨怔在原地,下一秒头顶的灯光再次亮起,洗手间恢复了刚才的平静。
顾烨一抹前额,出了一头冷汗。他推门出去,小丁正在门外等他,问:“怎么脸色这么差,你看见了吗?”
大家都看着他,但他还没能理清思路,于是决定暂时不说,摇头道,“没有,只是自己被自己吓到了。”
叶天和谭林分别进去了一次,都无功而返。孙悦和苏菲没有进去。
顾烨几人回到寝室,刚刚那一场冒险,让大家都很疲劳,一看时间也九点多了,于是准备洗漱。
钱飞在洗手间刷牙,顾烨开了书桌台灯,对着生物书发呆。他不算胆小,如果害怕,他就让自己的理智重新占据主导地位,他清楚的知道那只是游戏里的一个场景,喝几口水后,他的手已经不抖了。
顾烨开始专心思考这几天的经历。第一夜,他在医务室的柜子里找到过气歌手的海报;第二天早上,他们得到了早恋死亡的讯息,以及天台坠楼的死亡方式;今晚由从镜子里看见钱飞眼睛流血,这几件事似乎没有任何联系,完全独立,并没有能将他们联系起来的银线。顾烨一筹莫展,思绪再次陷入僵局。
小丁在上铺翻了个身,趴在床沿看顾烨在干什么,见他在看课本,便问他道:“你在看什么?”
顾烨捏了捏眉心,说:“没什么,随手拿的生物书。”
眼前是一张人脑解剖图,图上标注着大脑皮层、下丘脑、前后脑,杏仁体等。旁边用文字标注着:杏仁体掌握着人体情绪功能,当人忧伤或被临床诊断为抑郁症时,杏仁核的活跃程度会更高。
“生物啊,”小丁说:“你可真好学,这种时候了也能学得进去,上一个我认识像你这样的,已经进去了。”
“进去了?”顾烨说:“进哪儿去了?局子?”
“不是,”小丁道:“精神病院。小西,你还记得他吗?”
顾烨有点印象,大一的时候,他们班上有一个性格很孤僻的同学,特别不爱说话,主动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每天不去上课,待在寝室自学,所以考试的时候成绩总不太理想,然后半夜砸东西,大家说他是压力太大了,造成精神方面有问题。
顾烨说:“他当时是怎么了?”
小丁说:“我也不知道,只是给辅导员送材料的时候听到了几句。说他高中学校很严: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的那种。他成绩不错,但高考的时候发挥失常,没考上清华北大,来了我们学校。估计是受打击了,到我们学校以后一直想不开,晚上不睡觉,闹着要退学。但他家里条一般,不想让他早点出来工作,不让他复读,这么折腾了大半个学期,最后还是退了,因为差点是出事,自杀未遂。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都两年前的事儿了。”
小丁说完叹了口气,说:“只是没考上清华就要死要活的,至于么?那我呢?我一吊车尾,难道早该去跳楼了?可我不也好好的?”
顾烨摇头,说:“这不一样,压死骆驼的可不是一根稻草。”
小丁说:“那也是,抑郁症这事儿吧,医生都还没研究清楚呢,谁知道?”小丁一顿,突然道:“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顾烨说:“也不是,脑子有点乱。”
生物书上那行字再次闯入他的眼帘:杏仁体掌握着人体情绪功能,当人忧伤或被临床诊断为抑郁症时,杏仁核的活跃程度会更高。大脑的病变可以造成人情绪的忧伤和抑郁,而长时间的情绪低落,反过来也会对大脑造成损害,所以抑郁症的成因到现在还存在争议。
没有抑郁症的人,总是不理解抑郁症患者的痛苦,他们天生开朗乐观,以为所有人都和他们一样,于是对于抑郁症患者,往往以指责的态度对待:你为什么不高兴,你高兴起来啊,生活这么美好。然而不是每个人的生活都是阳光而美好的,这种举动就好像训斥一个断了腿的人,你为什么不跑快一点?你太不努力了。
顾烨敲了敲洗手间门,问:“钱飞,你洗完了吗?”
钱飞含着泡沫应了一声,说:“洗完了,我在刷牙,顾烨哥要进来吗?”
顾烨说:“我可以进来吗?”
“可以啊,”钱飞打开洗手间门,钱飞穿了件白T恤,花格子短裤,正在水池边刷牙。
顾烨拿了牙刷,看了镜子里的人一眼,镜子里的钱飞让他有点后怕。他定了定神,语气镇定道:“怕你一个人在洗手间害怕。”
钱飞微笑了一下,道:“现在已经不怕了。”
顾烨刷牙,他吐了一口泡沫,问钱飞道:“你会唱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