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闻言纷纷凑过去看,就见纸上出现了一横和一个口的左上角。
江秋萍摸着下巴就开始猜:“这会是个什么字,高?束?副……”
张潮一劳永逸地打断了他:“猜出一个字也于事无补,既然法子已经找到了,就等道长处理完了再说吧。”
大家自然没意见,开始安静又渴望地盯着王敬元。
王敬元回来就开始忙活,都没顾上吃饭,这会儿饿得肚子里打鼓也不敢提,只好蒙头狂熏密函,屋内登时彩烟四起,只是成效不太显著,因为白岗砂得烤老半天才会出现黏性,不像人乳或着米汤等稍微烘一烘就干了。
在等待字迹露出庐山真面的功夫里,李意阑将知辛的纸条给拿了出来。
往常依照惯例,他会转头就递给军师江秋萍,可这回因为有白见君在,出于对客人的尊重和对快哉门奇技淫巧的信任,他将纸条递给了白见君。
不过出手之前,李意阑悄悄地将纸条折了一道,将最后那句“寒威不减”给叠到了反面。
他也没说不让人翻过来看,只是忽如其来的一点私心,不想让别人看见知辛对他的关怀。
李意阑边递边开了口,借以引来大家的注意,他说:“我这里也有一封信,是知辛刚刚寄来的,说的是他对石像生原理的猜想,大家看完我们再讨论讨论,来,前辈,你先请。”
这时不说别人,连李意阑自己都没察觉到,他对知辛的称呼发生了变化。
白见君是江湖做派,压根没想起官高民一级,也不觉得自己先看有什么问题,抬手就接过来了。
信不长,白见君很快就看完了,因为生平见得够多,信上繁复的步骤对他来说不算太难理解。只是看得懂和想得到终归还是两回事,白见君扪心自问,他自己是推敲不出这些弯弯绕绕来。
但这恰好就是白骨案所需要的能力,这案子集结了太多貌似在人间的“不可能”事迹,因为案发时的恐慌和人多手杂,导致除了那几具骷髅之外,其他的证据全都被自然或人为地销毁了,要想破案只能盲猜,再从案犯的手法上往前回溯。
写信的和尚很不简单,要是有意加入快哉门白见君欣然欢迎,但对方身份尊贵,想必不会有这种打算。
白见君看完将纸条递出去,江秋萍主动接了,开始和其他人挤在一起看,过了会儿他最先看完,便从人堆里走出来,给其他人腾位子。
他走到李意阑旁边,用一种有点好笑又带着尊崇地表情感慨道:“这么奇怪的路子,你说大师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意阑颇有同感地笑道:“他没来得及说,等哪天空闲了,我上栴檀寺去问问他。先不说这个了,你看完之后,觉得这法子能行么?”
江秋萍:“木雕怎么拉动白骨而不留痕迹倒是说得通,但我还有一个问题。你看,木雕手里的糖球是可以被蚂蚁吃掉,但白骨身上肯定有木雕,那木雕呢?去哪里了?”
李意阑想了想,猜测道:“木雕肯定也是用某种方法事先固定在白骨身上,有可能是等在它‘写’完字之后,木雕从白骨身上脱离,落在了地……”
说到这里李意阑忽然顿住,这瞬间才真正明白过来,为什么同样是石像生,在知辛所说的谈录上面它是一个雕了朵莲花的小方盒子,而到了白骨案之中,它却变成了湿婆木雕的造型。
因为饶临的寒衣节上,民间的百姓在黄昏后上坟的时候,不止会带高香和纸钱,还会带上一对雕刻成各路菩萨的红色香烛。
这样的话,入夜前天色昏暗,加上墓地里的火光又泛红,木雕落在地上之后,就极容易被祭奠的人们当成是被踢歪的蜡烛,即使有人捡走也没人会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此石像生也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从案发现场消失了——理顺了这个关窍之后,李意阑心里霎时涌起了一丝敬畏。
这不是说他崇拜或者害怕那个幕后的擘画者,只是生而为人,在面对一个某方面比自己强大太多的敌人时,难免会有一种难以跨越高山的本能。
李意阑承认这个主谋要比自己聪明太多,而且极其善于利用机会和环境隐藏线索,就是不知道这样巧捷万端的人物,是怎么沦落冤狱,进而选择成为了一个不法之徒。
如今他们查案就好像是在管中窥豹,李意阑既不知道,也无人可问,便只能往开了想,决定先不去想这个事。
反观江秋萍的疑惑就比他简单得多。
这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说着说着两眼就直了,江秋萍体贴地等了片刻,仔细地观察着李意阑的表情,看他的眉心没再蹙着,感觉像是迈过了脑子里的坎儿,这才张开五指凑到对方眼前晃了晃。
李意阑感觉眼前有东西靠近,下意识就想后闪,视线汇聚起来发现是江秋萍,这才克服着本能杵着没动,笑了笑说:“抱歉,走神了。”
江秋萍全不在意地说:“不打紧,咱们接着说,木雕落到了地上,然后呢?”
这是寄声他们也晕乎晕乎地看完,陆续凑了过来。
李意阑暂时没管他们,将自己刚刚联想起来的木雕和蜡烛的猜测说了说。
江秋萍大约也是感受到了对方那种算无遗策的威压,脸色不是太好看。
他一不说话,寄声就开始满头雾水地追问他们刚刚在讲什么小话,李意阑简单地重复了一遍,继而又去看白见君:“前辈这边呢,有什么异议或问题吗?”
白见君站得离两人不远,听力也非同一般,对于两人的交谈一句没落下。
其实刚刚江秋萍那个问题也是他想问的问题之一,既然答案已出,也就失去了提起的必要,不过白见君还有一些问题,他对上李意阑的视线说:“算有吧。”
“白骨不比大活人,带尾巴的线缠在身上要往回缩也就缩回去了,可白骨身上骨节纵横、凹凸起伏,那个木手很难保不会卡在节骨眼上。根据信中的办法来看,成功的机会应该是五五分,但对于一个这样缜密的计划来说,幕后者的显然更倾向于万无一失的手段,因此我以为,这猜想可行,但是有漏洞。”
他说的确实有道理,但李意阑已经自发在心里为知辛找好了借口。
他暗道知辛又不是主谋肚子里的蛔虫,能猜到这个地步,不管可不可行,都已经值得人交口称赞了。
但做人终归得实事求是,既然发现了漏洞,事不宜迟,李意阑立刻让寄声去把于月桐的白骨又请了过来。
糖球是这会儿是来不及做了,众人削出四个形似的小木楔临时替代,接着按照知辛的思路捆在了白骨的四肢骨上,开始尝试卡不卡的问题。
然后事实证明白见君的问题提的堪称一针见血,木手和骷髅的表面都不平整光滑,五次里就有三次会卡住,后来陆续又换了一些走线的缠法,还是没能找到窍门。
唯一的安慰就是王敬元那边的字终于熏出来了。
李意阑将他拼凑起来的纸条拿过来一看,眼皮瞬间就跳了一下。
纸条上只有寥寥的六个字:事毕,伺机撤离。
衙门这边正查得如火如荼,这关口刺客的上线那边,得是什么样的事情完毕了,才能这么无所畏惧地将安插在饶临的暗桩和阻力给忽然撤走?
他们是不在乎暴露?还是笃定线人撤走之后,朝廷根本查不出什么?
然而事实上他的猜测都错了,在十二月十八日这个暮色降临的夜晚,隔着上千里的距离,第六桩白骨案凭空出现在了江陵层层宫墙之内的仙居殿里。
当时皇太后正在出恭,如意桶内却忽然如同泉眼一样涌出了无数水泡,澎湃的水泡直冲而上,吓得太后直接从桶上跌了下去,之后,又一架白骨就从沸锅似的水中颤颤巍巍地站起来,写下了一个绿色的“冤”字。
不过这一切,今夜离饶临这个城池都很遥远,李意阑还在埋头苦思,一名狱卒忽然从院外疾步而来。
“大人,有发现!那个哑巴,他、他是个太监,并且也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