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尚未真正立稳足跟,而武尊伏诛,礼尊赴京,剑尊伤重,剩下文尊丹尊两个年轻人。你只需当是足以保护云墟城的最后一位尊者,来尽她最后一份辅佐青尊,正肃云墟的职责吧。”阿姬曼的语速加快了些,语气却是放松的,“虽然,我只能替你铲除回鹘新一代‘五君’中的两人而已。剩下的,隐没江湖,我也不能确定是谁,你要自己来了。”
付云中重重点头,思忖,还是极轻声开口:“你,为何……”
护我,助我。助我至此。
阿姬曼亦思忖了会儿,郑重如叹息:“因为,我也有一个儿子。”
付云中一惊。
“曾经,你的父亲饶过他一命。而也只有你,能再饶他一命。”
付云中皱眉,不解。
“好了。你真该走了。”女子不再看付云中。低头,闭眼,趁着乐曲间隙,以自幼信奉的摩尼教礼仪,双手握拳,交叠胸前,美好微笑,“愿光明之神,永远守护你们。”
琴声,始终未停。
层叠纱幔的厢房内,已没有了付云中的身影。
阿姬曼的嘴角却更高了些,越发愉悦而满足:“多谢你呀。若非你相助,我还真没时间,布置完这一切。”
另一道颀长身影,似随着女子语声,鬼魅般落定室内。
与付云中同样,与女子一帘之隔。
“抱歉了,年轻人。太过可惜,才见一面,你知,我已没有时间与你好好聊聊。”阿姬曼长长一叹,吐去二十余年的思念般,却又皱着眉头轻笑,“虽然,即便有时间,我也不会回答你这许多年来,心中最想问的那个问题的,重霄。”
重霄闻声,终于动了动。
尚未等重霄迈步、开口,阿姬曼亦终于抬起头来,隔着纱幔,好好对着重霄满满疑惑,比付云中更不会轻易罢手的目光,笑意更深:“作为补偿,我要告诉你另一个秘密。一个美丽的秘密。”
琴声,依旧未停。
一曲终了,再续一曲。
重霄的身影亦如来时般去了。
阿姬曼勾起的嘴角却放下了。
似是放下了终能放下的重担,见到了所有必然要见,才得瞑目的人。
“咱们别离,是有多少年了。桑哥毗伽。”
桑哥走近。
他是光明正大,自门扉而入。
“为避重霄,你方才站得远了,不曾听见我与重明间的对话。不过,若是你,到此时了,该猜到的都猜到了。”
桑哥轻笑,默认,继续往前走。
拂开纱幔,径直向前,亦与阿姬曼一帘之隔,站定。
“哎?怪不得了。一身与重明似极的清浅酒气,是以此掩饰气息,才得以追随重明身后而来,还瞒得过重霄……我说呢。”
闻言,桑哥开口:“不过是昨夜偶遇付云中,或者该说是被付云中‘偶遇’,想着你当已来了此地,就快与他碰面了,便借机多喝了几杯。没想,真喝对了。”
阿姬曼摇头:“酗酒,可不好。”
桑哥感慨:“也没想,你还是与少时一般爱说教啊,阿姐。”
阿姬曼苦笑。
桑哥也笑了:“可,这才是我的亲姐姐哪。”
阿姬曼不笑了,抬头。
隔着薄薄纱幔,两人长久对视。
两人都早已不再是记忆中的彼此了。
是长大了,是老去了。
还是再老,只要确认是彼此,便仍是这世上,仅剩的,可以时时挂念、遥遥守望、久久等待、苦苦追寻的亲人。
亲人。
身逢乱世,孑孑无依。亲人,真是比任何情情爱爱,更温暖的词了。
哪怕追寻到此,见了一面,又是别离。
后会,便已无期。
看着阿姬曼胸口处,几近全然没入衣衫,夜色中依旧闪着银光,毫不见血,分外扎目的银刃末端,桑哥泛红眼眶,轻声道:“你可,还有需要我替你完成的。趁我还有些时间。”
阿姬曼沉声一叹:“你身上的毒……”
话未尽,桑哥已微微苦笑。
阿姬曼便明白了,不再说,想了想,忽道:“阿弟,除了身在高昌的那些所谓亲戚们,我走后,你,还有一个亲人的。”
桑哥一愣:“便是……”
阿姬曼摇头,打断:“他尚不及问,我亦不会承认的。方才诳他赶紧地走了,他轻功好,一晃神就没影儿了,我好舍不得呀,还不敢多看他几眼。只是,我走后,你待如何?对他,你又如何?”
桑哥想了好一会儿,道:“既然阿姐不愿让他背负过往,我亦会遵从姐姐的意思,不会干涉他。若他愿意,我便带他回故土,我所有的势力,亦都愿移交与他,听凭他的号令。”
阿姬曼点头,再点头,很是欣慰:“辛苦你了。被皇帝老儿日夜监控着,我自己的人马和自前代隐尊手中接过的势力都无法大张旗鼓地发展,限制良多,我等到今日,不可再等,才敢动作。我身后的人马,若半月之后尚有存活,便全员——呵,除了你调动不了……谁都调动不了的那几个外,尽数听令于你。那孩子,也便交托与你了。”
听见“半月之后”字句,桑哥皱眉:“阿姐,你是要……”
阿姬曼顿了顿,道:“我得到消息,你曾为重明拘禁,却很快便安然无恙回到居处。他可有威胁你,要求你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