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掩饰,发动剑气一刻,便是付云中故意自曝身份。
自曝了身份,才能放心故意让重霄靠近,放心故意留了空门让重霄揭去破布,放心在破布被揭后及时收手。
而重霄却更是在付云中面前无所顾忌地幽蓝了指尖剑芒,分明看清认出了付云中却不曾住手,又在叫付云中见血之后悠悠收手,对着付云中,歉然一笑。
诚挚得照样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本就停在付云中颈侧极近处的指尖还小心翼翼地贴了贴伤口附近,似在心疼地说,疼么。
付云中只得苦笑了。
他想,重霄试探得比他深,比他狠,比他险绝。
若有必要,重霄会不会不吝于先割下他半个头颅,以达目的,反正事后接回去就成了。
但这试的,又是什么?
付云中没有回头。一墙之隔的老头耳背,浑然不觉外头闹腾,依旧自娱自乐。
付云中想起,重霄是主动请缨,单枪匹马,分入凌峰带队、简直龙潭虎穴的第二队。
付云中又想起,云墟城外,斑驳夜雨中,白皙若雪,眉目如画的人自三十二骨青纸伞下缓缓出声,要他付云中尽量孤身一人。
简直要让付云中以为,戏台的刺客,突来的沙匪,又或者眼前人也只是利用了那所有的人,和一个付云中,只为来看一看,试一试,探一探,若付云中与重霄有难,墙里头的老人家会有何反应。
就结果而言,重霄出乎意料地并未在第二队遇上麻烦,而即便付云中遇险,甚而与他就在老人窗户外头自相残杀,老人家什么反应都没有。
所以重霄动了怒。哪怕眸光一片清静。才有了那一丝自责懊恼。
所以重霄让付云中见了血。
而哪怕见了血,老人家还是什么反应也没有。
付云中这才发觉,重霄的眸子,原不是清溪流水,而是古渊深潭。
只是这古渊深潭沉淀得已没了颜色。映照的,不过是青天白云,悠悠苍狗。
才成了清清白白,干干净净。连波光粼粼都忘却在长空另一头。
付云中的眸子却突地染了波光。
因为重霄就这么拿指尖小心翼翼贴了贴付云中颈项伤口,弯腰,凑近,开口,替付云中吮去颈上血痕。
付云中几乎不经意一颤。
唇齿热度,舌尖触觉,伤口刺痛,搅和一处。
像极两只同窝而出,失了依凭,荒野中相依为命,互舔伤口的兽。
轻柔细致。
一下,一下。
不知怎的,付云中忽无声笑了。
这一笑,浑身憋着抖,引得重霄都抬了头。
付云中还在无声笑。
看着重霄,眼底便多了许多怀念般又带了些取笑的温柔。
都是在重霄几岁的时候呢。付云中不是没替重霄洗过脸,搓过泥,揉过脚,包过伤,舔过血。
付云中想,重霄果是认出他了的。
不但认出了付云中,也认出了重明。
这才对付云中龙吟而来的剑气无动于衷,才愿意为付云中吮去血痕。
付云中想着,又皱眉无声叹了。
虽说感动,但此刻的付云中是真的风尘仆仆。满头满脸满身的黄沙,又跑了晒了打出了一脑门汗,混在颈项黄沙里头,连付云中自己都觉着脏兮兮,满心替小仙子似的小师弟不值起来。
自好小好小的时候起,便白皙若雪,眉目如画,小仙子似的小师弟。
说还不好说。
个么只好傻笑了。
也不是,全然没有涟漪的。
重霄看着又笑又叹的付云中,不知看没看出来付云中在想什么,也只是又微笑了。
本就搭在付云中脑后的指尖抚了抚付云中颊侧,道了一句:“抱歉。”
声音极轻。也就两人之间的耳语。
被这般的人看着,这般的笑对着,心中再有猜度,都好似自作多情。
付云中又觉得,他什么都不明白了。
还什么都不明白,也都无所谓了。
说完那一句,重霄便转身,走了。
而屋里头背身而立,专注赏花的老人,终于传出一句:“外头的,谁呀?”
付云中也终于回头,对着窗户,笑道:“我。”
老人赏的,真不能算花。
手里一株拿碗临时作了花盆,载上的碧绿碧绿的小绿珠子,名唤翡翠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