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定,他与王妃有龃龉。王妃在嫁给忠王之前,有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就是这裴先生。那时裴先生孤儿寡母,寄居在舅家,虽然两情相悦,却并不相配。只是毕竟是外甥,王妃的父亲还是给了他机会,只说待他考取功名,便将王妃许配与他。不想还未待裴先生考上功名,王妃已十里红妆嫁给了忠王。”
舒鸿宇起身给翠缕倒了杯茶道:“这只能算王妃父亲嫌贫爱富,况且作为一个父亲,给女儿挑个更好的人家也正常,难道裴先生是恨舅舅毁诺?”
翠缕饮了一口茶,缓了缓才道:“若真是这样,裴先生乃端方君子,也能体谅舅舅,顶多只是失意罢了。坏就坏在,这亲事他母亲也知道,他母亲身体不好,就盼着把侄女儿娶进门好抱个孙子,结果听到王妃另嫁的消息,一口气没上来,生生给气死了。”
舒鸿宇也给自己倒了杯茶,道:“真是命运弄人,即使如此,也是王妃父亲的过错,而且对方也不是故意的,这样顶多两家再不来往便罢,王妃是无辜的。我看裴先生至今还跟着王妃,可见其用情至深了,裴先生犯不着怨恨王妃吧?”
“裴先生确实用情至深,王妃只在他面前一哭,把一切推到父亲头上,裴先生就软了心肠,不仅没有怪王妃,反而因她嫁给了不喜欢的人而对她更加怜惜,更加死心塌地,自此也不考功名了,专心跟在王妃身边做个管事的。”翠缕接着道。
“我母亲认字还是裴先生给教的,当时母亲认字也只是想帮王妃看看账本,但是后来看王妃不喜丫头和裴先生走得近,便没敢提,有什么不认识的字,只在偶尔遇到裴先生的时候顺口问问。后来我母亲落了难,裴先生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扶一二,我母亲便告诉裴先生,其实嫁给忠王是王妃自己的主意。
原来王妃打一开始便没有打算嫁给裴先生,她只是看上了裴先生母亲的信物,一个手镯。这只手镯据说是用一种特殊的玉制成,特别养人,能让女人生儿子,原本在老太太手上,祖训传媳不传女。
我不知道这手镯是不是真的有用,只知道老太太生了四儿一女,老太太偏疼唯一女儿,便把手镯给了裴先生的母亲。这事让王妃的母亲耿耿于怀,经常对王妃念叨。于是王妃便想出这么一个主意,假意想嫁给裴先生,哄得姑母把镯子给了她当定亲信物。
这才是裴先生的母亲气死的真正原因。”
舒鸿宇目瞪口呆,竟然是这么奇葩的理由,作为一个专业的大夫,他现在可以确定这个王妃绝对心理变态。
翠缕看着舒鸿宇,苦笑一声道:“我想裴先生听到的时候估计也跟你一个反应,太不可置信了。但是王妃的手上确确实实戴着那个手镯,裴先生还以为王妃其实心里还是属意自己的,希望当裴家的媳妇,所以才一直戴着那个手镯。”
舒鸿宇回过神,冷笑一声道:“这还真是讽刺。”
从青楼出来,舒鸿宇便带着唐钰回了临时居住的小房间。
舒鸿宇收拾了一个包裹,郑重递给唐钰道:“今晚我要出门,吃食和衣裳都在里面了。里面有些散碎银钱,不要动。这个破烂衣服是我特意找的,里面缝几张银票,都是我最近赚的,你贴身放好,鞋子里也有一张,发簪里卷了一张。”
唐钰挤挤眼道:“哇,你看的什么病,这么赚钱!”
舒鸿宇一个爆栗敲下去:“臭小子,才几天就学坏了!真是给你爹丢脸!”
唐钰疼得大哭,抱着舒鸿宇道:“我不要你走,你要走了,我就学得更坏,反正我爹也看不到,你也看不到,你们都不管我了!”
舒鸿宇顿了顿,手慢慢抚上唐钰的头顶,眼前这个孩子似乎又高了些,几个月前那个白白胖胖的小孩模样早已不见了踪影,变成了现在这样一个又黑又瘦的少年,没有丝毫的贵公子气质,甚至还带了些猥琐。
舒鸿宇心里酸疼得厉害,他对不起唐宁,更对不起唐钰,他带着唐钰混迹于青楼,用药膏把唐钰的皮肤变黑,逼着他去演一个青楼大夫的小药童,唐钰正处在可塑性最强的年纪,这段经历将深深刻进他的人生,带着抹不去的痕迹。
“不许哭,我怎么跟你说的,你长大了,要坚强,靠山山倒,就算是靠着我,也总有靠不了的一天。记住,你只能靠你自己。”舒鸿宇替唐钰抹了抹泪,狠下心道:“把包裹收好,要是我三天还不回来,你一个小孩子,孤身一人在这里就是被欺负的份,说不定会被强卖进青楼做龟奴。到时你就穿着这个破烂衣服,悄悄出城,到城外城隍庙,那里有人施粥看病,你这个包裹要是有人来抢,你就给他们,但也不要给的太痛快,包裹里的钱是守不住的,不要为了这点银子拼命,他们拿了银子,会给你个容身之处。你就在那呆着,等我救出你爹,一定会来接你的。”
唐钰刚刚只是一刹那的恐慌,控制不住,这会平静下来,尽管心里还是惶恐不安,但还是坚定地点头,“我等你们,你们一定会回来的。”
☆、第一百零九章
裴先生虽然是王妃的心腹,但是他毕竟是男子,为了避嫌,加上他本身性格喜好清静,他的院子便选在王府外围一个清幽的角落,舒鸿宇没怎么费力便找到了。
深夜,敲门声不紧不慢地响起,若是换了别人吓都吓死了,但是裴先生却只是起身披了件外衣,他睡觉一向警醒,一有风吹草动便会惊醒。
他在床上坐了会,确定门外那微弱的敲门声不是自己的幻觉,才慢慢摸索着点灯,然后把门缓缓拉开。
最近一直下雨,外面黑得伸手不见五指,裴先生只来得及分辨出舒鸿宇的脸,拿在手上的灯便被舒鸿宇吹灭了。
“舒大夫。”裴先生把人让进门,顺手关上门,把已经灭了的灯放回桌子上。
舒鸿宇的眼睛已经习惯黑暗,他准确地找到一张椅子坐下,裴先生却站着没动。
“裴先生似乎早就猜到是我。”
“舒大夫想多了,裴某可不是神仙,不过是觉得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而已。”
“哦?这么说裴先生知道我家大人去哪儿了?”
“确实,我不仅知道,还能救他,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又为什么要帮你?”
“呵呵,”舒鸿宇一笑,道:“我今天刚刚替一位叫翠缕的姑娘看过病,听说她的母亲是裴先生的旧相识。”
裴先生不自觉的往前一步,却没有说话。
“现在情势紧急,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以先生的本事,想找王妃报仇根本不用拖了这么多年,先生不是什么鲁莽之人,同归于尽简单,保全自身却很难,尤其是先生只有一个人,没有家族助力,只有王妃的信任,想从雍州这滩泥水里抽身,恐怕很难吧。既然先生努力十几年都没有进展,不如考虑下跟我合作。”舒鸿宇试探道。
裴先生沉默半晌,舒鸿宇说的都在点子上,他生于雍州,长于雍州,根在这里,故土难离。而且他努力经营十几年,看着风光无限,但这些都是基于王妃的信任,一切都是王妃给的,如果他杀了王妃,等于自毁根基,自身也难保。
何况整个王府做主的可不是王妃,而是世子。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在王妃身边做事,和王妃曾经的那点过去,早被世子查了个遍,世子虽然看不起自己的父亲,可也不会愿意自己母亲和旧情人有关系,所以他注定不会得到世子的信任。
杀一个人容易,但还不解恨,若他一开始便知道真相,一刀结果了王妃倒也利落。然而没有如果,他知道真相时已经赔了大半辈子进去,为了王妃他没有成家立业,一直孑然一身,守着曾经的那份感情当作所有,到了,到了却还是一场空。
所以他恨,他不甘心,他要毁了王妃所在乎的一切,她的一双儿女,她的权势地位,他全都要毁灭,让她崩溃,让她一无所有,方能解他心头只恨。
他早就疯了,疯狂到极致,就是极端的冷静,极端的隐忍,他一直等着,等着一击即中的契机。然而等了十几年,眼看着世子一天天强大起来,不日即将造反,形势一触即发,他还是没等到那个契机,他承认自己已经开始浮躁,所以面对舒鸿宇的空口白话,他犹豫了,他不知道错过这个机会,自己是否还有下次。
他,不想再等了。
“在这里起码我还有些根基,而你们才来一个月,现在顶事的只有你一个,想和世子作对,如蚍蜉撼大树,不觉可笑吗,恐怕你们还没走出城门便被世子抓回来了,就算出了城,周围没人接应,想跑回京城更是天方夜谭。我看不到跟你合作有任何成功的希望。”
黑暗里,舒鸿宇唇角一勾,裴先生这么说,已然是松动了,“我能保证,只要能出城,我们便可以向西,往昆南走,上次跟我们同行的镇南王世子在那里,总不会没人接应。”
“哼,”裴先生冷笑道:“昆南早就和雍州结盟造反了。”
“果然是谋反,不过我跟他也算相识十几年,我相信谢世子能收拢住镇南王的势力。”
“可我不相信,我跟他又不熟。”裴先生没好气道。
舒鸿宇见裴先生这么不痛快,也没了好生气,略带嘲讽道:“可是你已经没了选择不是吗?整个雍州都是世子的天下了,知道他谋反的人,要么投诚,要么就跟前任雍州同知那样暴毙,没人会跟你结盟的,除了我。”
裴先生被堵得没话说,只得讪讪道:“看来你知道的不少啊,我知道的也不过就这些了。”
“我猜的,如果一开始还摸不清情况,经过这些天东躲西藏,总也该把事情想透了。一开始我是不相信世子会谋反的,他既无名分,又无兵马,忠王又是个胆小怕事的,谋反这种事,怎么想都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后来雍州的种种不寻常,让我不得不往这上面想。前任雍州同知估计就是知道了谋反的事,又不愿同流合污,才会被灭口的吧?”
“舒大夫果然聪明,猜的大差不离,但是前任同知的事另有曲折,我也是费了好大劲才打听到一些的。前任同知知道世子要谋反的事,便假装投诚,卧底好几年,不知道拿到了什么把柄,但是他运气不好,正打算递出去就被世子发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