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宁了然,果然和他猜得一样,“大师既然从小受佛法教诲,又长于雍州本地,如此清白出身,为何会被官兵围捕,又为何被关押在此牢中?”
知悟没有回答,反倒看向栅栏外面的一排排空空的牢房,“贫僧在此数月,此地进进出出几十人,贫僧偶尔听得只言片语,对此地已有些了解。这个牢房是忠王府的私牢,并不是用来关押犯法之人,这里全凭世子做主,所关之人也是与世子相关之人。”
唐宁听知悟四两拨千斤,明白这个和尚虽然看起来纯良,却并不是没有心眼的。
他也不再追问,扫视四周,发现这个房间很小,三面是墙,一面是木栅栏,整个房间只有自己身下这一张木床,外加墙角一个马桶,其余什么家具都没有。
唐宁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盖着的被子,说是被子其实就跟麻袋差不多,又湿又脏,光看着就觉得恶心,可是这是牢房里唯一可以遮盖的东西了。
也许这两天一直阴雨,雍州又是多水湿热之地,地上返潮地厉害,房间里没灯,只有外面每个牢房栅栏上装有一盏小小的油灯,更显房间的黑暗。唐宁不由心中发苦,他虽然贫寒出身,也进过京城的大牢,却也从没受过这种苦,尤其是一直呆在干燥的北方,猛一下子被关到这样又湿又闷的地方,还真有些不习惯。
想到这些,唐宁发着低烧的脑袋更晕了,只觉人生一片黑暗,想到自己就要一直在这里被关到死,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溢满胸膛。
之前跟世子交锋的硬骨头荡然无存,唐宁心中竟然开始犹豫,开始挣扎,他绝对不要憋死在这样逼仄的地方。
要么现在就自杀,要么就向世子投诚,反正他本来就是个现代人,根本没有什么忠君大义的想法,只要让他出去他什么都可以干。
可是跟了世子谋反成功还罢,不成功就要诛九族,而且就算谋反成功,程先生也会骂自己是乱臣贼子罢,软骨头,没气节,贪生怕死,不配做他的学生,辱没了他的名声,对不起他多年的教导,程先生或远或近的声音充斥脑海,挥之不去。
唐宁眉头紧皱,脑子里天人交战,竟就这样昏了过去。
☆、第一百零六章
“人这辈子最重要的是坦然无惧,你做到坦然无惧了吗?”
这是谁的声音?
“只有坦然方可无惧,你问问你自己,坐下这等抄家灭族之事,你坦然吗?你能坦然面对被你连累的亲人吗?你的兄长,儿子,侄子侄女,包括你的老师我。罢,罢,罢了,左右是我这个做老师的没教好你,赔上一条老命也没什么好说的,只可怜那些被你无辜牵连的族人。。。”
“不,不,先生,我没有谋反……”唐宁想大喊,想申辩,却胸闷无比,仿佛被什么掐住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
“子安,当初我们说好的,等我继承镇南王府,你就在昆南谋个缺,我们就住在一起,春时赏花,冬时煮酒,安安生生一辈子,何等惬意。可是为什么,你背叛了我,你为什么要妥协,跟了那个什么世子,他对你有什么好,比得上我对你十几年的情谊吗?”
“不,我没有背叛,我从没想过,我的心一直没变过。”唐宁更加激动,只想上前抱住谢白筠,大声反驳,可是他用尽全身力气,却仍然发不出声音。
“爹爹,爹爹。”
“三儿啊,你怎么这么糊涂啊。”
“不!不!不是这样的!”
唐宁终于崩溃,突然感到背上一片火辣辣的疼,他猛地坐起,浑身是汗,眼眸中还残留着些许惊惶与绝望。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场噩梦,唐宁跳动不定的心,终于落了下来。
唐宁浑身是汗,更不舒服了,起身想喝点水,却见知悟缩在墙角,头低着,浑身颤抖好像在啜泣一般,唐宁上前道:“大师,知悟大师。”
知悟猛一抬头,这一抬头,让唐宁看清了他手上拿的东西,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那是一块滴血的瓷片。
“你,你在做什么……”
知悟满脸是汗,衣服跟水里捞出来似的,唐宁出的汗跟人一比就是毛毛雨。
见唐宁瞪大眼看他,知悟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但是语气依然淡淡道:“阿弥陀佛,吓着施主了,贫僧只是在刮腐肉而已。”
说着便把左腿往前移了半掌,这微小的动作此时对他来说已是极致。
唐宁连忙上前细看,就见知悟的左小腿内侧被刀划伤的几个伤口已经腐坏化脓,血肉外翻,散发一股恶臭。
唐宁被镇住了,古有刮骨疗伤,读这一段的时候容易,等真正看到,才知道这有多震撼。唐宁不由大为敬佩,看向知悟的目光立刻带上了崇敬与心疼。
“大师,他们不给你伤药吗?这样下去,你这条腿就废了。他们太过分了,还有没有人性了!”
知悟垂目,道:“身为阶下囚,能不被刑讯已是世子手下留情了。”
唐宁昏迷了好几天,除了昨天醒来和知悟说了几句话,还没好好打量过知悟。此时听知悟一说,唐宁这才细细查看,这才发现知悟暴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一处完好,新伤旧伤交错斑驳,十根手指更是红肿粗大,让人看了触目惊心。
看知悟这状况,唐宁这才知道自己病的这几天,知悟照顾他花费的心力,忍受的痛苦远超他想象,他们只是萍水相逢而已,知悟却能如此照顾他,唐宁对知悟又是敬佩又是感激。
然而唐宁并没有说什么感谢的话,大恩不言谢,任何语言在知悟这样品格的人面前都苍白无力。
唐宁唯有以真心报之方能心安,而之前什么对世子妥协,自杀等乱七八糟的想法则被唐宁深埋心底,羞于再想。
不顾知悟的推拒,唐宁坚持检查了下知悟的伤势,除了手指是被夹板夹伤的以外,其他都是皮外伤,但是拖得时间长了,小伤也成了打伤,清理伤口成了亟待解决的问题。好在知悟体质还不错,没有发烧。
唐宁不管三七二十一,抓着木栅栏使劲喊:“有人吗?有人吗?牢头……大人!”
“吵什么吵,烦死了……”走廊的尽头拖拖拉拉,出现一个人影,“有屁快放,真是贱民屎尿多。”
“大人,求大人给些伤药,这位大师的伤口着实拖不得了,要拖得久了就要出人命了。”
那狱卒一听声音竟然是从最里间的牢房发出来的,想到上头交代要看着些那两人,不能让人自尽,他嘴里虽然骂骂咧咧,但人还是快步走到牢房栅栏边。
待得走近看到唐宁,不由看直了眼,前两天唐宁被拖进来的时候,他和上头人套近乎还来不及,哪里还有功夫看进来的是什么人,反正进了这个牢里的都是死人。
不成想这次进来的人竟然这么好看,醉绮楼的头牌都没法比,单冲着这张脸,这人活着出去的可能就很大,世子怎么想的,他不知道,但是若换做是他,他就舍不得杀了这么一个美人。
人都是爱美的,狱卒对着这样一个美人,心情都莫名好起来,语气自然缓和了不少道:“什么事?”
唐宁客气得笑笑道:“大人,你看我们俩,这位大师浑身是伤,伤口都烂了,要是再不敷药可真的要命了,再看我,唐宁说着把血迹斑斑的背后给他看,我背上也受了伤,估计要不了多久也得跟大师一样了,大人能不能给我们一些伤药和一些干净的布。”
说着唐宁摸了摸身上,只恨自己平时太节俭,只摸到腰间一个玉佩,连忙递上去道:“这是谢礼。”
狱卒终于把视线从唐宁脸上转到他白玉一般的手上,他一把抓住唐宁的手,摸了又摸,柔滑的触感让他的心都有些飘飘然,这就是美人的手啊,没想到他竟然能摸到这种美人的手,能关进这种牢里的人,身份都不一般,唐宁一看就是个读书人,说不定还是大官,或者是大官的男宠,只看他给的玉佩,就值个几百两。
狱卒抓着唐宁手更紧了,嘴里道:“这玉佩看着不错,看来你也是个懂事的,等着,我明儿给你带些药来。”
狱卒又和唐宁纠缠了会,最后忍不住捏了一把唐宁的脸,才恋恋不舍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