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人在苦难中变得狭隘而偏激,而有的人却是从苦难悟出人生,变得睿智而豁达。
而高润恰好处在两者的极端之处,对仇人他偏激,对恩人他感激。而对唐宁这种两者都不是的,他也不会好心帮助。
不过,他还是要给余晏个面子的,况且他也很好奇这画坛新秀的画到底有多好。于是,他找个没人的时候,无可无不可地,缓缓拉开了这幅尺寸不大的画。
入眼是满目的桃花,粉嫩嫩的,或浅或浓,似是每瓣都不一样,粉到极致的美。
桃花林中,一排排案几旁,那些进士,站着的,坐着的,喝酒的,谈笑的,举手投足间满是真实的动感,神态细致,栩栩如生。
虽然这是这幅画最精彩的地方,高润却是直接越过,目光向着左上角的密林深处搜索。
果不其然,在飞舞的花瓣中,半遮半掩着一红一白两个模糊的身影。整幅画都是浓烈的,鲜亮的,如真的一般,只有这两个,是淡淡的水墨,与整幅画格格不入。
高润深深凝视着那淡淡的墨迹,只有他知道,格格不入的不是什么画法,而是那融融春光里的冽冽寒冬。
符嘉言终究是被罢了官,不过好歹保住了性命,功名也还在,靠着家族,他还有翻身的一天。
而赵谦却是因祸得福,他名气大了,反倒不好罢官处置,皇帝给他连升两级,做了御史。
一时间满朝都是恭维皇帝心胸宽阔,广纳谏言的恭维声。
好友的前程落定,而唐宁也做满了三年翰林,开始谋求前程。
☆、第七十七章 夜话
一轮澄澈的圆月挂在泼墨一般的天空,没有一丝云彩,虽是夜晚,天地却是一片分明。
林家的竹园里,清风徐徐,竹叶飒飒。
月的清辉洒满青石地,照得地面一片泛白,似有轻纱覆在其上。
院中只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孤零零的。
桌上一壶一杯,更显寂寥。
林清羽一身淡青常服,胳膊撑在石桌上,手拿着酒杯,轻轻转动。
抖掉了包袱,唐宁没了烦恼,在这最清明不过的夜晚,伴着清风,一路欣赏着夜的静美,翩然而至。
看到院中对月独酌的林清羽,他恍若看到了仙宫中的仙君。
青白的月,悬在林清羽的头顶,离他仿若只有一步之遥。
一月一人之间,像是达到了某种默契,散发着同样的寒气,仿佛是那沉淀千年的孤寂。
唐宁微微一笑,往前跨了一步,自然地融入这自成一片的天地。
“舅舅请我来喝酒,却不给我准备个酒杯,难不成舅舅想让我对壶吹么?”
林清羽面色依然清冷,瞟了一眼在对面坐下的唐宁,淡淡道:
“酒这个东西,只有自己想喝,别人请不了,更逼不了。你若想喝,没有酒杯一样能喝;若不想,有了杯子也没用。”
唐宁听了,露出一抹带了点俏皮的微笑。
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伸进怀中,不一会,小黑毛茸茸的脑袋探了出来,黑溜溜的大眼睛还带着一层刚睡醒的水雾。
唐宁摸了摸它的小脑袋,转而又轻轻叩了叩石桌,不紧不慢,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优雅。
小黑抖了抖身上绒毛,耳朵动了动,蹦到石桌上这里嗅嗅那里嗅嗅,不一会便抓着石桌边沿,小脚使劲踹着石桌侧面一朵木兰雕花。
唐宁笑容更大,把小黑捞起,伸手扣着那木兰花,只听轻轻一声,一个小抽屉便被抽了出来,里面赫然摆着三个精致的玉质小酒杯。
唐宁拿出两个,酒杯轻碰,声音清脆悦耳,唐宁含笑看向林清羽,眼中带着少年的得意。
林清羽看着眼前一对活宝,神色不变,只身上那股清冷好似消散不少。
“你三年翰林已满,可有想好以后?”
唐宁正给小黑倒酒,玉质的酒杯很小,却也到了小黑脖子,小黑贪酒,抓着酒杯边沿,踮着脚伸长脖子舔也不嫌累。
闻言,唐宁放下酒杯,道出自己思虑很久的答案。
“我想去国子监。”
“为何?”林清羽有些意外。
“我三元及第,入翰林院时又比他人多了半级,风头太盛。若我去六部,又要升上半级,实权职位的半级可不比翰林院的虚职,木秀于林,不是好事。”
林清羽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碧池,慢慢啜饮着杯中酒,良久,一杯尽,他才放下空酒杯。
“但是,你若想封阁拜相,必是要经六部历练的。”
唐宁随着林清羽的目光看向碧池,目光悠远。
曾经的他是想爬上权力顶峰的,因为他想保护家人,可经历了三年官场,看着别人的沉沉浮浮,他渐渐明白权力并不是自己护身符,甚至有时候反而是催命符。
纵观历史,自从前朝立了内阁制度后,出的内阁首辅不下三十个,这几十人无一不是当时最顶尖的人物,然而能得善终的基本没有。远的不说,强悍如于瑛这样的持身正气的三朝元老都被人斗倒了。
“我并不想封阁拜相,只想一家人平平安安过日子罢了。”唐宁叹了口气,幽幽道。
“你这个年纪能想得这般通透,倒也难得。”
林清羽转头看向唐宁的双眸,见其目光澄澈,显见他是真的想清楚了的,并不是说的套话,也不是因对前路的担忧而编出这种理由以逃避现实。
林清羽转开目光,伸手又给自己倒了杯酒。
唐宁细看林清羽神色,见其面上还是那般冷冷的,丝毫看不出满意还是不满意,他不由得问:“舅舅可是觉得我不思进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