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族谱拿来!”唐宁眼神蓦地冰冷下来,走进自己原来的屋子。
唐木匠被儿子眼神弄的心慌,连忙把族谱拿过来,想着,官奴就官奴吧,总是他第一个孙子。
唐宁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出毛笔,蘸了墨,用力一横,族谱上,“唐宁,程玉”变成了一片墨色。
他冷笑着扔下笔,拂袖而去。
没几日,唐木匠听到隔壁一阵喧闹,不久归于平静。
晚上,唐木回来说:“爹,今天三儿搬到镇上去了。”
唐木匠猛吸了口烟,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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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高气爽,微风习习,蓝天白云,碧波粼粼。
京城万安寺,谢白筠身着月白滚金长袍,背着手站在临湖阁楼的栏杆边,眺目远望。不远处,一片莺声燕语,彩衣纷飞,不知是哪家的女眷出来放生祈福。
帮唐宁安顿好后,他便离开了仓平县,一方面,他很久没回京城,恐出事故。另一方面,他要梳理下自己的感情,虽然唐宁变了许多,越来越冷清,可他却更加的喜欢他,心疼他。哪怕唐宁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让他心跳加快,深陷在他冰冷的眼神中,不能自拔。这样的感情如同毒药,甜蜜而危险,所以他逃了,他知道唐宁不可能回应他,他害怕受伤,所以他如一个逃兵般,慌不择路地逃回老巢。
“主子,所有的公子全部遣散了。”墨一低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哦,都安顿好了?你确定我身边没人了?”
“那个,墨十三算不算?”
“长得太美,容易让人误会,而且感情用事,我记得几年前还得罪过子安,连个小厮都当不好,哪怕是母亲留下的,不合格就是不合格,让他回昆南替我打理那边的府邸吧。”谢白筠展开扇子,不耐烦地扇了扇。
“是。”墨一低头拱手。
一阵细微的空气流动,墨一警觉抬头,眼前空无一人,他连忙冲到栏杆前,刚好见谢白筠“扑通”一声落入水中。
墨一心头颤动,难道,主子刚才是在交代遗言?
墨一忍住眼泪,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东西放下,然后跟着跳了下去:“主子——”
☆、第五十章 异象
窗外阳光灿烂,天空晴朗,菊花开得正旺。
窗内书桌上放着一个御制青花浅底宽口瓷盆,盆里趴着一个一尺多宽的乌龟,此龟看着挺大,其实品种就是普通河里的乌龟,龟壳圆圆的,尾巴短短的,看着有几分憨态。
一股奇异的香味从屋内一个精致香炉内,缓缓飘出,沉入盆里。大乌龟头不自觉的缓缓伸出,嗅着香味越伸越长。
突然一把折扇轻托起它的脑袋,调戏似的摩挲了下。
谢白筠一手摸着下巴,一手用折扇托起乌龟的下巴,笑眯眯地打量它,十分猥琐。
墨一在一旁看着主子眼神越来越淫荡,侧头看看被托着脑袋进退不得的乌龟,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低头不忍看。
“啊!”墨一抬头一看,原来是乌龟姑娘恼羞成怒——不带这么调戏龟的,一口咬住了折扇。
“墨一!快让它松口!”谢白筠急忙大叫。
一炷香后,谢白筠打开折扇,上边缘已经被口水沾湿了一片,木头上还有细细的痕迹,谢白筠无比心疼,“我的柳永啊,我的软香木啊!”
他小心收起折扇,大手一挥,“墨一,带上它,备车,我们去仓平县。”
“主子,我们刚从仓平县回来。”墨一搂着乌龟,小心道。
“那就再去呗,你说,我把这龟送给子安,他会不会很高兴?”谢白筠似在问墨一,又似自言自语。
墨一现在十分确定,自家主子绝对被水冲坏脑子了,人家刚死了老婆,正伤心着,你送个龟过去,他就能开心?难道这龟是他老婆的转世?不过,这话墨一是不敢说的,他只要像平日一样,闷不吭声,听着主子间歇性唠嗑就行了。
“从我看到这个龟的第一眼开始,我脑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灵光,立刻知道,我从此是离不开他了,于是我毫不犹豫跳下去,捞起了它。”
墨一背后起了一层寒毛,想着要不要请大夫。
“哪怕我在京城,我的心也跟着他,无时无刻不在为他着想,既然如此,我为什么不跟随我的心意呢?说不定,他收了龟,对我更好了,天长日久的,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谢白筠喃喃自语。
墨一松了口气,看来不要请大夫了。
数日后的下午,仓平县,程先生卧房。
程先生穿着一身宽大的白衣,坐在小榻上,怀里搂着一个大红的襁褓,唐钰咬着手指,睡得正香。唐宁站在一旁,眼巴巴看着。
“先生,你总是闷在家里,除了吕大夫,都没人陪你说话,现在学堂也关了,这样对身体不好,水大人来了好几次信,邀请你去做客,不如你去渭海住几天,全当散散心。”
先生摇摇头,轻声道:“不必,我有小钰儿陪我就够了。你也知道,现在全县的人都知道他是官奴,若是奶妈因此对他有所偏见怎么办,还是要有个大人照看着好。”
唐宁突然扑地跪了下来,“先生,全是我的错,我答应你要好好照顾玉儿的,却让她含冤而去,连小钰的一面都没见到,是我的错,是我无能,我还没能为她报仇。”
先生把唐钰轻轻放回榻上,伸手欲扶起唐宁,可唐宁坚决不起,他轻叹口气,道:“我没有怪你,玉儿也没有怪你,当日你回来之前,她就要我答应不要报仇,不是她顾忌你继母,而是她怕你因为报仇,摊上弑母的名声,她不想你活在自责和仇恨中,我也是这么想的。”
先生起身,走到唐宁跟前,蹲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两个脑袋凑在一起,“我知道你担心我受不住,可你忘了,我活了大半辈子,又经了玉儿母亲的事,还有什么承受不住的,白发人送黑发人,当初玉儿像小钰儿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做好准备了。只是事发突然,我一时接受不了罢了,这些日子,我想了许多,想替玉儿报仇,可又想,这世道,活着远比死了痛苦,我决不让那对母女痛快地死。”
“但是,你也要分清,什么是最重要的,不是仇人,而是亲人,你有没有想过,小钰儿将来怎么办?所有的人都知道他是官奴,等他记事了,需要玩伴了,还有谁愿意和他玩?即使等你有办法替他脱籍,那也是很久之后了,那小钰儿之前的日子怎么办?”
程先生蹲久了,索性坐在地上,搂着唐宁,轻声道:“再说,你以后怎么办,你已经得罪了内阁首辅,他刚刚上台,下届春闱必然要选自己这边的人主考,笼络新的进士。到那时,京城于你,就是龙潭虎穴,你去是不去?你怎么在高莆的打压下,保全自身?”
唐宁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先生,看着他隐含忧虑的双眸,心头涌起万般滋味,感激,愧疚,儒慕,先生刚刚失去了最爱的女儿,心头的伤痛还没有平复,就开始替他担忧操劳,唐宁喉头滚动,声音沙哑,
“先生曾经说过,整个朝廷,除了皇权,鲜少有一家独大的势力,宗室、勋贵、文官、武官都有自己的圈子,他们互相依靠也互相制约,高莆虽然是内阁首辅,权利最大的文官,却也不是一手遮天的,我听谢大哥说,这次的事全靠长公主背地里兜着,我才能全身而退,虽然我不清楚,长公主为什么保我,可这总是一个好消息。”
程先生点点头,又道:“可是,我也说过,别人总有靠不住的时候,最后还是要靠自己,你不是宗室,也不是勋贵,只要你还想走科举这条路,你就是文官这个圈子里的人,而你现在是个无权无势的举人,就算要和宗室相交,也要有相应的实力。
在官场上,文官经营自己的势力,一般是从同年师生关系开始,然后便是联姻。你虽然也有几个至交好友,可这些远远不足以和高莆对抗,其实你也不需要和他对抗,你只需要在他打压你的时候,你有足够的实力保存自身,让他有所顾忌。官场之争,从来都不是一朝一夕之事,笑到最后的人必定能忍人所不能忍。那么,你打算怎么保全自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