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横和贪狼正在下棋,贪狼连输三回,可却没像上次那样掀棋盘发脾气。
「怎么?」
苏三横把白子握在手里磨娑,综观局势。如果黑子吃白子的原因是因为黑子总是吃不饱,那知道如何让自己吃得饱的白子又如何不能分一些东西给黑子。
这几天苏三横一直在想这件事。
若南越也能富庶,那是不是就不用打仗,也不用杀那么多人,不用看着每个死在他战戟之下,心有不甘的南越人。
苏三横说:「你尝过饥饿、怎么也吃不饱的感觉吗?」
「……」贪狼顿了顿,缓缓道:「我在十岁之前,从来不知吃饱是怎么样的。我的族人是南越最弱小的一支部落,没有牛、没有猪、没有马、没有羊。我一出世父母就死了,族人只能养我几年,后来长大了点,便学族人在山林里狩猎,但山林贫瘠,有时实在打不到野味,就只得挖野草吃,这般过日子。」
苏三横叹了一口气,心想果真如此。
贪狼想起从前,回忆开了个口子,话便多了起来。「我还记得那一年大旱,天不降雨,野草枯萎,唯一养活的一小片稻田也死光了。别的部落的人出来打猎,最常被猎走的是像我一般大的孩子,其次是妇女。小孩和女人的肉比起成年男子来,好吃多了。」
「你吃过人肉,然后你活了下来?」苏三横问。
贪狼没答,只是道:「你不懂看着身边同伴活活饿死,而后被人争相分食的景象。你也不懂被人圈起豢养,日日胆战心惊地等着被提去厨房看着剁肉刀朝自己落下的心情。」
「所以谁吃了谁,我不在其中,自无法置喙。」苏三横说。
贪狼静静地等待苏三横落下手中那枚白子,但苏三横久久不落,正想着其它的事。
许久之后,苏三横才开口。他说:
「我朝工部尚书有个学生专精水利屯田,他一族因得罪权贵,被判流放西北,后来辗转到了南越。你回去后,到清北找一个叫『白泽』的人,他未流放之前正尝试在山中取地种水稻。你跟他说有只螃蟹叫你来跟他讨个人情,他会教你们怎么在山林中也能种粮。」
贪狼愣了很大一下。他盯着苏三横看,苏三横却只低头观棋局。
「这样的事,为何告知本该是你敌人的我?」贪狼问。
「我没有其它用意。」苏三横说。
「我知道。」贪狼回应时语气赌定。
「……」苏三横还是磨娑着棋子不肯下。
贪狼等了很久,才等到苏三横说:「白泽一族是我在西北守关时擅用职权趁机挟着跑,把他们扔到南越清北去的。清北邻近南越都城,已算是略微富庶之地,但那样的地方却还是有吃不饱穿不暖、成群成群的乞丐。那情景我只见过一眼,永生难以忘怀。」
「你可是守铁冀山向空城的将士。」贪狼对苏三横的回答十分诧异。
「我以为,人该为天下之利而利,不该为一己之倾而利。」苏三横说:「祖上亦有训,愿天下无一饥之人。」
「你所谓的天下为何?」贪狼问。
苏三横将白子落在最后一处,抬首对上贪狼目光。他眼神从来清澈,他心思从来正直。
苏三横说道:「我的天下,在这一局。」
白子黑子并立,不攻不退,是为合局。苏三横一直想谋的和局。
第三眼,贪狼深深看入了小螃蟹的心。
人的心能有多宽多广?不为一己之私,不为一己之利,且心怀天下,并推己及人。
他曾听过一句话,佛说:「众生平等。」
可是能真正体会如厮者,世间有几人?
南越人是敌人,却也是人。他家国之人能吃饱,他也想让南越人能吃得饱。
没有私心,从来认定如此,人饥己饥之人。
于是这一眼,小螃蟹得到高傲的贪狼真正的敬重与倾慕,还有贪狼的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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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吗?」贪狼问。
「噢……」苏三横正在思索南越人为什么要把铁链做得这么粗,这是拿来捆牛的吧!
苏三横能感受到自从上一次谈话后贪狼对他的态度就整个变了。以前若是还有丝毫防备,现下等于完全敞开自己。
他坐在兽毯上时,贪狼也舍了桌椅跑来同他挤一块。
就好像……把他当成了最要好的朋友那般……
嗯,知己,用知己这个词才最配。
「我叫匪石。」
「匪石?这名字比贪狼更奇怪。」苏三横笑。
贪狼接着问:「那你呢?」
「我叫……额!?」原本一心在铁链身上的苏三横突然清醒过来,笑道:「不能告诉你,至少现在不行。」
「为何?」贪狼问。
「再过些时候你就知道了。」苏三横哈哈笑了两声。「是惊喜,特意留给你的惊喜。」
贪狼觉得,小螃蟹这性子有趣的。不但顺他的眼,得他的意,那肆无忌惮的笑容还屡屡惹得他的心跳乱拍子。
贪狼想,若非此处为军营,将士来来去去不甚方便,他老早就把小螃蟹压下伏法而后绑在床上日夜不放了,哪还容得这小子这般无所事事,自在逍遥。
贪狼将手搭在苏三横肩上,正想叫他抬起头来看着自己,别老是看着铁链,可苏三横抬起头来,眼睛眨啊眨,立刻说道:「用膳时辰到了是不是?今日你的小灶煮什么?可别又是烤全羊,吃得老子都燥了。来点有叶子的成不成,要是没有,果子老子也爱。」
「……」贪狼原想诉衷情,无奈苏三横不解风情,叫他一腔情意化做流水东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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