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峰不知怎么也没走,跟了进来,但听说赵清渠手术成功后就没了之前那样凝重的脸色,陪着他们在病房坐了半宿,见二人一副死了爹的凝重模样,慢悠悠打个哈欠,找来两张凳子拼起来,往上一躺,睡了。
第二天早上,赵清渠被转移到这间病房,赵璋看着他插着氧气管,面色苍白的模样,心底一阵难受。
赵清渠已经醒了,在赵璋握上他过于干燥的手时,他慢慢地睁开双眼。对上赵璋的双眼,眼底流露出安抚的意味。
那一瞬间,赵璋心尖像被什么东西猛地扎进去,又酸又痛,让他不得不赶紧闭上眼睛。
他现在才明白,赵清渠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如此重要。一想到和他再也无法相见,便仿佛有一双手将他的灵魂撕裂,那样的疼痛,深入骨血,就连稍微想一想,都无法承受。
他想,他的确,是爱着赵清渠的。
赵璋弯下腰,凑到赵清渠耳边,轻声说了三个字。
赵清渠浑身一震,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旁静默许久的唐凌天神色复杂的看着一躺一坐的二人,阳光透过玻璃洒在二人身上,仿佛给他们镀上了一层细碎的金粉,又仿佛支起了一个琉璃罩,将他们二人与外面的世界牢牢隔开,根本不容任何人插足。
唐凌天默默地退出了病房,轻轻关上门。
“总算等到你出来了,也不知道你赖在里面想干什么,灯泡当的可愉快?”
唐凌天不再是一贯温柔儒雅的样子,他冷冷的看着卞峰,转身就走。
卞峰面色一变,一步上前扣住他手腕,语气软了下来:“怎么这么久没见你还是这幅倔脾气,从来到医院你就一直甩我脸色,好了,是我不对……”
唐凌天冷笑一声,甩开他的手,继续往前走。
卞峰被他的力量推得后退好几步,也有些恼火:“唐凌天!你以为我不说一切就能当做没发生,你以为你真能躲一辈子?你给我站住!”
唐凌天猛地停下,却背对着他,始终不转身。
卞峰看着他僵硬而直挺的背脊,心中那突如其来的火气瞬间灭的连个火星都不剩,他面上划过一抹懊恼,快步上前,抬起手,犹豫了半晌,轻轻搭在了唐凌天硬的像一块石头的肩膀上。
“抱歉,之前我不该跟你提刀爷的事儿。”
手掌下的肩膀猛地震了震,卞峰看过去,发现唐凌天面色惨白如纸,心中顿时有些后悔,但终究还是狠下了心。
“但是逃避是解决不了问题的,不是么?”卞峰放缓语气:“就算你不愿意面对过去,但道上有谁不知道我们几个是刀爷所谓的‘养子’,又有几个人不知道刀爷这群‘养子’是养来干什么的?”
唐凌天胸口剧烈起伏了一下,然后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苍白的面色扯出一抹惨笑:“你说得对,不过是一个……老变态罢了。”
他住了嘴,语气忽然一变,声音顿时冷的跟冰渣一样:“那个老东西已经死了,坟头的草估计也有半米高,一个死有余辜的东西,我又为什么要总听你提起?到底是我不愿意面对,还是你忘不了?”
这话着实有些诛心,卞峰面色瞬间沉下来,气的几乎开始哆嗦,他费好大力气压下心头的怒火,平声静气:“好,都是我不对,我道歉。但是凌天,这些年你总躲着我们是怎么回事,不愿回忆过去我能理解,但你竟然连我们这一群同生共死过的兄弟也要一并疏远么?”
见唐凌天不说话,卞峰上前一步,靠的越发近了一些:“若不是这次赵清渠让我出手帮你们,恐怕我依然见不到你一面吧?宁愿去和赵清渠接触也不愿意和我联系,当年在刀爷底下讨生活的时候,我对你的照顾,你竟然真的忘得一干二净了么!你真的要与我生分到这种地步?”
回想起很久以前卞峰对于他的回护,唐凌天表情柔和了些许,缓缓道:“我不曾忘记,但我也只是想过平静的普通生活罢了,这些年我也一直在努力这么做,当年,谢谢你,峰哥。”
卞峰神色彻底软了下来,他走到唐凌天面前,目光柔和的看着矮了他小半个头的男人,恍惚中透过这成年的轮廓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前稚嫩的面容。
他缓缓的靠近他,唐凌天凝视着对方,一动不动,眼底一片平稳沉寂。
一阵急促的脚步倏然打断了二人的对视,唐凌天猛地侧身一步,离开卞峰笼罩的范围,抬眼朝着走廊看去。
孙江快步走来,身上混杂着硝烟和血汗的味道,他的衣服上有着明显的泥土痕迹,混杂着暗色的脏污,整个人稍显凌乱。
见到赵清渠得力助手这番模样,唐凌天面色瞬间严肃起来,卞峰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也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看到唐凌天和卞峰二人,孙江顿下脚步:“赵爷在里面?”
唐凌天点头:“刚醒没多久。”
闻言,孙江面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不知道该不该敲门,或者是直接进去。就在他举棋不定的时候,病房内传来了赵璋清亮的声音。
“孙江,进来吧。”
孙江闻言推开门走进屋内,抬眼就看到躺靠在床头的赵清渠以及端坐在床边椅子上的赵璋。
看着赵清渠脸上虽然清浅但绝对无法忽视的笑容,以及赵璋柔和的神色,孙江顿时觉得自己来的似乎不太是时候,自己灰扑扑的狼狈模样简直跟这个病房格格不入。
看出孙江的尴尬,赵清渠伸手握住了赵璋的手,他的嗓子很嘶哑,也没有多少力气说话,但赵璋瞬间就反应过来,回握对方的手,朝着孙江微笑:“你看起来似乎有些疲惫,需要喝点热水休息一下吗?”
“不用了,谢谢。”孙江摆摆手,走到床尾,看着病床上的赵清渠,语气严肃低沉:“赵爷,昨晚收到廉景的消息,我带着人围堵他,幸不辱命,廉景……死了。”
赵璋闻言微微瞪大双眼,有些不可置信:“死了?”
赵清渠却平静的没有一丝反应,只是安安静静的凝视着孙江,一言不发。
孙江不自在的动了动,详详细细的把一晚上的追击平稳的复述出来,讲完后,病房内一片安静,只剩下清浅的呼吸声。
孙江见赵清渠依然没有反应,更加不自在了。
最后,赵璋打破了一室沉默。
“这么说,你并没有看到廉景的尸体。”
“已经派人在寻找。”孙江沉声道:“他从桥上跳进江里,那样湍急的江水,他活下来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赵璋皱眉:“只要一天找不到尸体,就一天不能说他已经死了。”
看了一样靠在床头却难掩虚弱的赵清渠,赵璋眉头皱的更厉害,忍不住带上一丝火气:“继续找,生要见人,死要见尸,敢做出这样的事,这么简简单单死倒是便宜他了。”
握着他的手紧了紧,赵璋抬头看向赵清渠,却见赵清渠脸上已经敛去了所有笑意,淡淡的看着孙江,嘶哑的开口。
“按你追击的路线,他要跑到桥上跳江,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孙江腮帮猛然绷紧。
赵清渠恍若未见:“孙江,你跟我这么多年,你该知道,廉景留不得。”
孙江低下头,再度开腔,已带上嘶哑:“我亲眼看着他跳江,那样的水流,他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