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蒙神父把孩子们送出教堂,我以为他会就此离开,没想到很快他就折了回来,在我面前坐下:“理查蒙德伯爵,您看上去不太好。为此我能做什么的吗?”
他身上带有真正虔诚的神职人员的那种温和包容,那种让人想要无条件的相信和毫无保留的倾吐心事的气质。我看着他湖水一样的蓝眼睛,那些本来已经被包裹好的疲惫忽然倾泻而出。我捂住脸,弯下腰,手肘撑在膝盖上。
“我只是很累……”我低声说,“我觉得不公平……如果上天注定两个人无法在一起……那又为什么让我……爱上他呢……如果这是上帝不能容许存在的感情……那为什么……这感情会存在于我的身上……西蒙,这是上帝对我的惩罚吗……因为我其实对他没有表现的那么尊重……”
西蒙静静的听我说完,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开始轻声的为我祷告:“天父,我要感激您,当这个人深陷痛苦之时,您指引他来到这里,给予他见到黎明的机会。天父,请原谅他的过错,赦免他的罪,愿您的灵与他同在,安慰他的软弱,使他强壮……”
他的声音低沉而柔软,平和而沉静,就像一湖平静的海水,任何狂风都不能在湖面上产生一丝波纹。我听着他饱含着温度的祷告词,不由自主的将十指交握,抵在额头,用带了一丝哽咽的声音回应道:“阿门……”
西蒙神父的祷告了很久,久到我的心情完全平复了下来。等他以一声“阿门”结束了为我所做的祷告后,我们坐直身体,教堂明亮的光线刺得我刚刚流过泪的眼睛有些疼痛。我眯了眯眼睛,想掏出手帕却突然想起那条手帕已经送人了。而此时西蒙神父站了起来走开,等他回来的时候,手上已经多了一条打湿的毛巾。
“谢谢。”我接过毛巾,按在眼睛上,等眼睛酸痛的感觉不再那么明显后,便翻了个面,擦去脸色干涸了的泪痕。
“我想您应该好一些了。”西蒙神父微笑道。
“是的。”我说,“占用了你这么长的时间,真是抱歉。”
“这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他摇了摇头,“基督将他的羊群交给身负神职之人,我们当做的工作就是使人们从痛苦中解脱。”
“伯爵大人。”西蒙正色道,“虽然我们爱上的人不一定会爱上我们,但是不用悲伤,那意味着她并不属于你,于是天父拿走她,而属于你的,天父总会指引你和她相遇。而且真正的爱不应让你痛苦,它应当让你感到喜悦和宽容,不嫉妒不怨愤,充满希望并全然奉献,爱是……”
“爱是恒久忍耐……”
“爱是恒久忍耐……”我跟着他一起喃喃说道,然后看了他一眼,“哥林多前书第十三章。”
“对。”西蒙神父微笑着点点头,“若为此心怀痛苦,那便不是爱,而是占有,是狭隘的私欲,是在魔鬼诱惑下产生的恶念。”
“恶念……”我叹了口气,“难道世俗的爱情不都是如此吗?爱上了一个人,便希望将那个人据为己有,若那人属于了别人,便会痛苦会不舍会嫉妒。毕竟这是人类的本性。”
“所以我们需要聆听上帝的教诲。”他说,眼睛里泛着温和的光芒,“人的本性就是恶毒的,所以我们需要时时刻刻的自省和忏悔。那些不好的,若是任其发展,便会导致你陷入地狱的深渊,而那些相信并且遵照上帝的旨意行事的人,才能最终脱离痛苦,得到永久的平静。”
“脱离痛苦……”我抬头望着教堂拱形穹顶的彩绘,圣母玛利亚抱着耶稣流血的身体,紧闭着双眼,满面哀戚。
不论我信不信仰基督,哥林多前书的那段话却毫无疑问的正确。我之所以痛苦,只是因为我对本不可能属于我的东西产生的妄想。妄想源于贪婪,而因贪婪所产生感情不是爱。或许我并没有自己想的那么喜欢卡尔,不过是因为求而不得,因为嫉妒萝丝在母亲的帮助下可以光明正大的追求一位我所欣赏的男士的感情,而我却只能把这份感情深埋心底永不见光。
我陷入了自己的思绪,久久没有言语,而等我醒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西蒙神父居然还坐在我的面前,没有一丝不耐烦。
“谢谢你,西蒙。”我真心实意的感谢道,“我觉得我想通了。我现在感觉很好。谢谢你。”
“这不是我的功劳,是上帝带给了你力量。”他说,“不论我们做了什么,基督总是仁慈而宽容的,只要我们向他求助,他总会帮助我们。大人,如果需要帮助,我总在这里。”
我拥抱了他,便告辞离开。
人的感情真是奇妙,或许真的有神灵的存在,下午时我还觉得天要塌了一样的难过,而晚饭时再见到卡尔和萝丝,却只感到一阵酸涩而已,已经能够冷静自若的听母亲高兴的形容他们在嘉年华玩的如何开心。
“如果你也在就好了。”母亲以这句略带遗憾的话作为描述嘉年华之行的结语。
“我也是这样想的。”我微笑道,将手臂伸给母亲挽着,慢慢的走向饭厅,“所以,卡尔看上去对萝丝还是蛮有兴趣的?”
☆、第15章
“虽然我很想说是,但是实际上这还需要再观察一段时间。”母亲扬起眉毛,勾起嘴角,“不过我相信,萝丝冠上霍克利这个姓氏只是个时间问题。你说呢,亨利?”
我保持着微笑道:“我也是这样的想的。”
我和萝丝的位置一如既往的一左一右安排在卡尔的两侧。落座后,卡尔看了看我的脸,说道:“看样子你恢复得不错,不难受了吧?你下午的脸色真难看。”
“谢谢,我已经好多了。嘉年华玩的开心吗?”我故意用一种活泼开心的语调说道,“妈妈说那些游戏你和萝丝配合的相当默契,玩的棒极了。”
卡尔看着我的眼睛,没有立刻说话,这让我觉得有些尴尬。这时端着开胃菜的男仆走到了我们身旁,我取了一份鸡尾杯,卡尔做了同样的选择。
“当然会默契。”卡尔突然说,“谁让她是你妹妹。如果是你的话,一定会更默契。你说是不是?”
我愣了一下,放在大腿上的双手手指在餐桌下立刻绞在了一起。端着鱼子酱的男仆走在我身边弯下腰,我强作镇定的取了一勺鱼子酱,等男仆离开的时候,我已经能够平复那句话带给我的心悸。
“或许吧,毕竟一般来说,男人的运动能力总是强于女人,况且我和你相处的时间远远大于萝丝。”我故作轻松的说道,目光落在桌上精致的水晶烛台上。
母亲尽可能的抓住一切机会让萝丝和卡尔相处,不过美中不足的是一般情况我都会在场,我是让萝丝和卡尔相处的契机,却也同样阻碍了暧昧的产生。
似乎上帝也听见了母亲的心声,决定帮助她完成心愿,两天后的打猎活动中,刚开始不到半个小时,我就从马上摔了下来,摔伤了左脚。好在医生就候在一旁,一番检查后,宣布我只是崴伤了脚踝,骨头一点事也没有。
眼下我只能停止打猎,回城堡进行进一步治疗。萝丝看着我肿得有小腿那么粗的脚踝,忧心忡忡的想跟着我一起回去,却被威廉拦了下来。
“这种扭伤看着吓人,不过只是小问题而已,休养得当的话,只需一个星期就能扔掉拐杖。再者对于男人来说,磕磕碰碰都是常事,如果为此你放弃打猎的话,恐怕倒是让亨利为难了。是不是,我亲爱的表弟?”
我靠在乔治身上,额头上全是疼出的冷汗,听到威廉这么说,只好挤出一个虚弱的笑容:“是啊,萝丝,不用担心我,城堡里还有妈妈照顾我,你好好玩吧。”
“霍克利先生,萝丝表妹恐怕就得拜托你来照顾了。虽然这本来应该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总不能放下其他客人不管,我想,作为亨利的朋友,霍克利先生或许愿意帮亨利这个小忙?”威廉微笑道。
我猜母亲和伊迪斯姨妈一定拜托过威廉撮合萝丝和卡尔。
卡尔看了我一眼,慢吞吞的说道:“哦,当然,只要萝丝小姐还愿意留下来。”
“可你看上去很痛苦!”萝丝跪坐在我的身旁,掏出手帕为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我怎么可能还有心思去打猎!”
听她这样说,我心里淌过一阵暖流,“我只是怕疼而已。这确实只是小伤罢了。你不用担心。”我低声说道。
“哦,萝丝,”威廉笑道,“不过一个脚踝的扭伤,竟然需要姐姐大张旗鼓的护送回去,别人可是会笑话亨利的。只要好好冷敷,晚餐前就会好一大半。”
最后萝丝还是留了下来,几个男仆把我抬了回去。
母亲在我到达城堡之前就已经了解了我的伤情,因此并不是很担心,只是坐在我的床边,看着乔治用包裹着冰块的纱布为我冷敷。
“这真是天赐良机。”等乔治离开房间后,她高兴的扬起眉毛,“哦,亲爱的,我不是说我希望你受伤(“我知道,妈妈。”),不过我们可以利用你的这次受伤,让他们好好的交流交流感情。心疼孩子的母亲想要一直陪伴在受伤的儿子的身边,行动不便的弟弟只好拜托朋友帮忙照顾自己无人陪伴的姐姐。多好的借口,不是吗?”
“无人陪伴的姐姐?”我忍不住讽刺道,“您是在说萝丝的人缘已经差到要被整个城堡的人孤立了吗?”
“这只是一个借口。”母亲丝毫不以为忤,“很多事情的进行都需要用一个借口来创造开始的机会。爱情也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