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母亲像是听到什么可笑的笑话一样微微瞪大了眼睛,笑出声来,“哦,抱歉,亲爱的,这段时间你的表现是那么成熟,我都忘了你才十五岁……爱情,这是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东西,只有利益,才能缔结最永恒牢固的关系。”
我顿了一下,说:“那萝丝呢?她原本就不想嫁人,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让她这样迅速定下婚事的理由了。她可是确确实实对霍克利先生一点兴趣都没有。”
“这你不用担心,我会说服她的。”母亲抿一口茶,放下杯子,“女人的婚事是最不能拖的。每个姑娘都觉得自己是初绽的玫瑰,可以一直游弋在男士们的仰慕中,殊不知这个世界上最不缺的就是年轻的姑娘,而她们自己不过两三年就会变成秋末的残花,当初那些自己看不上的追求者已经不是自己能够挑选的对象了。萝丝现在正是最好的时候,如果不趁现在好好抓住机会,又没有婚姻约束她,谁知道她几年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到时候头疼的就是你了。”
我看着桌子上的纹路,没有再说话,只觉得自己舌头像是粘在了上膛。
母亲抽出手帕按了按鼻翼两侧,接着说:“你多探探霍克利先生的口风,看看他有什么忌讳,给他说些萝丝的好话。我记得你说过霍克利先生喜欢骑马,下次打猎可以尽量让他们一起。你还可以邀请卡尔去嘉年华,带上萝丝,然后找个机会先离开……”
我静静的听着母亲兴致勃勃的开始策划如何增加卡尔和萝丝的相处时间,突然觉得有些疲惫,听着听着,眼神就落到了窗外,只在嘴里机械的“嗯嗯”的回应着。
母亲很快就发现了这一点,她亲昵的捏了捏我的下巴,吓了我一跳,回过神后只能尴尬的笑了笑。
“亲爱的,这个话题是有点无聊,不过这可是你姐姐的终身大事,如果错过霍克利先生,我不知道是不是还有机会能够遇到条件这样优秀的男士。”母亲认真的看着我,“如果能够和霍克利先生结为姻亲,不仅是对萝丝,对你的将来也有莫大的好处。”
我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嘴角,“妈妈,既然利益能够缔结最牢固的关系,那我们不一定非得通过婚姻去加强它,我只需要一直保持和霍克利企业的利益关系就行了。而这在未来几十年内都不会有改变。”
“你把婚姻想的太过简单了,亨利。”母亲把玩着一直垂到腹部的项链的钻石坠子,“与他有利益的人数不胜数,可是他只能对一个人最好,为什么呢?婚姻就是答案。”说着她突然微微眯起眼睛,“如果不是我想多了的话,亲爱的,你听起来好像很不支持萝丝嫁给霍克利先生,能告诉我原因吗?”
我扯出一个笑容:“我只是觉得这很不可思议。毕竟这么长时间了,萝丝和卡尔几乎没有说过几句话,完全可以算是陌生人。而我们现在居然在讨论让萝丝嫁给卡尔这种……起码需要一定感情基础的事情。我……我只是觉得……”我用指节抵住嘴唇,说不下去了。
“事在人为,他们是陌生人,我们就让他们变成熟人。”母亲说,“这可是关系到萝丝一生幸福的大事,我希望等我们离开的时候,能听到霍克利先生向萝丝求婚的喜讯。”
母亲用那双绿眼睛直直的望着我,我叹了口气:“我知道了,妈妈。”
母亲说到做到,第二天午餐后,便让我邀请卡尔一起去嘉年华。当我站在卡尔的面前说出那个邀请的时候,我背在身后的手必须紧紧攥在一起才能保持住脸上的一派轻松。
我以为这已经足够让人难以容忍了,但当我们真的步行前往嘉年华的时候,我才发现我错了。
萝丝穿了一身纯白色的套装,线条简单,和身着黑色外衣的卡尔站在一起,格外的相称。而我则不得已和母亲并排走在他们两人的身后。母亲挽着我的手臂,一脸满足的笑容。
我们走到第一个游戏前面,那是一个投飞镖的游戏,卡尔付了钱拿了几只镖,绅士的邀请萝丝先来。萝丝因为这次出行原因而情绪低落,她摆摆手表示拒绝,卡尔也不在意,拈着飞镖轻松的甩出,全都正中靶心。
萝丝毫不掩饰的展示了她的惊讶。男人在体育项目上的优秀表现总能吸引女孩子的注意,不管她喜不喜欢他。
“真了不起!”母亲微笑道,“是不是,萝丝?”
萝丝点点头,“真是让人印象深刻,霍克利先生。”
“谢谢夸奖,萝丝小姐。”卡尔说,“叫我卡尔吧,当你母亲都这么叫我时,你还称呼我为霍克利先生未免太生疏了。”
说着,他递给我一只飞镖:“你也试试吧,亨利。”
我顺着他伸过来的手慢慢的看上去,一直看到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突然间一股难以形容的痛苦深深的摄住了我的心脏,我觉得我脚下的土地简直让人难以忍受,我无法在上面再停留哪怕一秒钟。
“抱歉。”我费力的撑起微笑,“妈妈,我有些不舒服,恐怕不能陪你们继续逛了。”
或许是我脸色真的很难看,母亲担心的摸了摸我的脸:“你怎么了?需要叫医生吗?”
“不用了妈妈,不是什么大问题。”我握住她的手,“这能是大前天那次打猎累到了,自那之后这几天我的食欲一直不太好,我回去躺一躺就好。你们接着玩吧,不要因为我扫兴,否则我会非常自责的。”
母亲犹豫了一下,撮合卡尔和萝丝的计划开了个好头,她也不想因为我而打断这次嘉年华之行,“好吧,既然你这么说。好好休息,如果晚上还是不舒服,就叫医生过来。”
“你现在还撑得住吗?”卡尔问道,“需不需要我送送你?”
“真的不用了。”我几乎是立刻打断他的话,态度几近无礼,意识到这一点,我补救的解释道,“把女士扔到一边可不是绅士的行为,卡尔。我妈妈和萝丝可就交给你了。”
不等他再说什么,我匆匆的吻了吻母亲的面颊:“那我回去了。玩得开心点。”
之后我甚至没有和萝丝道别,几乎是仓皇而逃,迅速的离开了这里。
我飞快的走着,有一种视线落在背上如芒在背的错觉,好像卡尔他们在看着我一样,尽管我知道这不可能。直到拐了一个弯,嘉年华的场地被房子挡住后,我才松了一口气,慢下脚步,直到停下来。
其实我一点也不想回到城堡里去,我不想见到任何我认识的人,我甚至不想见到人。我抬起头,望着蔚蓝的天空,明亮的光线刺的我眼睛睁不开,眼睛生理性的湿润了起来。
一位衣着不凡的男士站在路中间抬着头看着天空,来来往往的人都投以莫名其妙的眼神。我迫不得已抬起脚走动起来。我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只是放空自己的大脑,任由自己的脚带着自己走,走到一个可以逃避现实的地方。
☆、第14章
小镇的路上有两条平行的石板小道,周围平整的铺着鹅卵石,杂草顽强的从石板周围的缝隙里钻出来,现在只剩下几缕干枯的黄色。
孩子们手拉着手从小路上跑过,跑到我身边时,领头的那个男孩子带着大家停下来,“日安,大人!”他们喊道,脱下帽子向我行礼。以前我经常来查茨沃斯,镇里的居民很多都认识我。最小的那个女孩子看上去才三四岁,脚步不稳的行了个屈膝礼,却腿一软坐在了地上,圆圆的脸上立刻露出一副要哭不哭的表情。
我连忙半跪下.身,向她伸出手:“这位美丽的小姐,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为你效劳吗?”
小姑娘破涕为笑,把手放在我的手心里,我稍一用力便把她拉了起来。“谢谢您,大人。”她站稳后,用拇指和中指捻起裙子,重新行了一个屈膝礼。
“为这样漂亮的女士服务是我的荣幸。”我掏出手帕为她擦去马上就要流出来的鼻涕,想了想,还是把手帕放到她的手里,“送给你了。”
手帕上有乔治特地熏上的香味,有些清凉的薄荷味里若有若无的有一丝花香,比起镇上普通居民能接触到的杂货店里的那种劣质的香水有着本质的区别。小女孩对于有香味的东西有着天生的喜爱,一听我送给她了,便紧紧抓着不放手,脸上全是灿烂的笑容。
几个孩子又向我道别,踩着重重的脚步跑远了,我回头看着,直到他们消失在拐角处。
路上又遇到几群出来买东西的姑娘,她们嘻嘻哈哈的对我行礼,等我走过去后,又凑到一起一边看着我一边嘁嘁喳喳的议论着什么,脸上露出傻兮兮的笑容。
我突然觉得有些厌烦,我不想回城堡是因为不想看到认识的人,但是被不认识的人不停的打扰同样让我感到不耐烦。于是在下一个路口,我选择了通向教堂的那条路,工作日的时候,除了练歌的唱诗班,一般人很少去教堂。
远远的,我就能听到有断断续续的歌声从教堂里传来。教堂的大门平时也不会关闭,以方便那些前来参观的游客或者善男信女们来此寻求上帝指引。
唱诗班的孩子正在学一首新歌,我站在门口听了一会儿,不是我唱过的任何一首赞美诗,听歌词估计是新写的圣母颂。威廉姆斯主教手下的那位神父西蒙雷克正坐在钢琴伴奏,他唱一句,孩子就学一句。那些柔软的声音落在耳朵里,忽然心里就一片安静。
我走了进去,皮鞋的后跟落在木质地板上的声音在大堂里清脆的回荡着。神父停下来,站起来看着我:“理查蒙德伯爵,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
我摆摆手:“抱歉,打扰你们了,只是随便逛逛。请继续。”说完,便在中间位置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听神父继续教孩子们唱歌。
这位前几年刚从神学院毕业的神父似乎很有些歌唱功底,他的音域比普通人要高,声音洪亮高昂,音调转换的流畅自如。以前没有太在意,这回仔细听,唱诗班的这些孩子们运气发声也带了些专业性的技巧,软化了的嗓音没有孩子特有的尖锐,反而带了些雌雄莫辩的清丽。
或许是因为有外人在场的原因,这些孩子看上去有些不专心,特别是前排的两个孩子,刚掉了门牙,总是不由自主的去看我,一发现我的视线和他们相对,就露出一个黑黢黢的笑容,让人忍俊不禁。西蒙神父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于是没过多久,就结束了练习,带着孩子们做了一次祷告,便放他们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