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博阳想,他舍不得。
大年三十,老宅子里就只有这一老一小在一块守岁,沈庭雍原本是要来的,不过因为那一双儿女和现任‘沈夫人’卓敏的缘故,最终也只是匆匆忙忙来见一面就走了。
李博阳第一次见到沈庭雍是在二楼的阳台上,他的房间视野宽阔,格局方正,从阳台上一眼就能看见大门外,刚从车上下来的沈庭雍。
那车就停在老宅大门外,沈庭雍下来的时候,李博阳能看见沈庭雍下来的时候车上还坐着一位容貌俏丽的女人,还有两个年纪相差不多的小孩,沈庭雍和她们下车告别的时候是表情温柔的,甚至连语调都极温和。
但是,李博阳却看见他很坚决地摇头拒绝了那个女人的提议,想来,这老宅子对这女人的意义不同,若能进来一块守岁,他日她在那个上流圈子里的身份也就不会显得那般尴尬了。
一个不受长辈承认的‘儿媳’?呵……
李彤对李博阳的教育方针是,不管是好的坏得、阴的暗的不光明的,她都不会避讳他,只因李博阳从一出生就注定了这辈子与平凡无缘,若太天真,等着他的只有被遗弃、被陷落一途,李家怎么能有这般无能之辈,这便是李彤天性上的自私和骄傲了。
李彤曾和李博阳很认真的分析过沈家每个人物,尤其沈家是现在与他最紧密相关的沈老爷子、沈庭雍,还有一个时刻觊觎着的卓敏这三个人物。
对于沈老爷子,只要李博阳表现出足以让他动心培养的资质,李彤相信没有人再比李博阳这个孩子更适合沈家这个位置,而卓敏这人的重要性则视沈庭雍的重视程度来看待,防着即可。
而沈庭雍此人,其实李彤对他的评价是相当之高,这男人是个极其自我的人,若是生于古时,他便是一代暴君,容不得他人指手划脚,甚至多言一句,他需要的是顺从、顺从、顺从,绝对的服从。
李彤没跟任何人提起过,其实她当时会那样坚决的要求离婚,很大原因上是因为沈庭雍对她和对这个沈家有着强烈的控制欲,虽然平时不明显,但是自那次无意间她和沈庭雍吵架并出现分歧后,外面立马多出个卓敏就能看出,这个自制能力超强的男人对她的行为很是不满,且意图弄出另一个女人来让她屈服。
这是李彤绝对无法容忍的,有她一个前例,那么将来的李博阳便只能成为沈庭雍手下的另一个棋子。
从眼前这一幕,李博阳已是看得分明,这沈庭雍对卓敏和那一对儿女的重视程度并不如表面深厚。
老管家隔着不远不近的三米远轻声喊他,笔直的脊梁和微垂的脑袋让他看起来的很是恭敬,但是从那不长不短的距离中,李博阳就能感觉这沈家老人对他也并不是由衷的亲近。
他说,孙少爷,您父亲回来了。
李博阳对这个老人印象不深,但是在沈家人之中他最好奇的人就是这个老管家,不过眼前还没有一个能深入了解他的好机会罢了。
沈庭雍容貌英俊,姿态风流,尤其那眉眼和唇鼻和李博阳一致无二的好看,不过因着两人脾性不同,态度相异,单看一人的时候很难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两人目光平静的看着对方,沈庭雍没有在他眼里看见一个孩子对于初见父亲的濡慕和期待忐忑,当然也没有怨恨和憎恶,而李博阳同样没有在他眼里看见一点作为一个父亲对于儿子的期许和看重,两人的目光都像看着一个陌生人,却又多了点什么东西。
两父子视线一顿,沈庭雍朝李博阳点点头,表示他对李彤对李博阳的教育很满意。
李博阳也点点头,他也很满意,这个父亲一看就不是个蠢的,这下他可以放心了。
☆、第三十七章
炮竹声声,这是张静北回来以后过的第一个春节。
五花八门的烟花充斥了眼里的整个天空,张静北趴在窗口上看,想着李博阳心里不是不可惜,若李博阳能和他一起看烟花就好了,他肯定没有看见过这么大这么漂亮的烟花,北大爷可是屈尊降贵愿意陪着他呢。
没了上辈子的芥蒂,在这辈子回来之后处处受到李博阳照顾和关心的现在,他没办法再做回那个没心没肺的小混蛋,去任意践踏他人的好意了。
再说,他原本也不是这样狠心肠的孩子。
张小北前段时间刚跟王先生学了画画,虽时间不长,神韵却足,每次想起李博阳不能和自己一块过年的遗憾便很有一种提笔作画的冲动。
若能将自己看到的、身边发生的事儿通通画出来给李博阳看,这样……李博阳是不是也能身临其境地同样体会到他的心情?
就如同他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杏杨镇是一个重视宗亲族民的地方,尤其张家和李家在这个镇上血脉深厚,亲族相连,几乎走到哪儿都有认不完的亲戚朋友。
张大山作为本家惟一一个挑大梁的人,自年三十前后陆陆续续都有不少回家过年的同宗族兄弟上门拜访,张奶奶作为长辈这几天都住在了这边,领着张大山夫妇接待客人。
亲戚朋友上门拜访一般都是拖家带口的居多,这个时候不单她们大人在忙,就是张静北自己也是脱不开身自己跑去玩的,作为一个小主人,他还得帮着看管这些同龄的、不同龄的小屁孩。
“小北,小北……”这是郑乐郑欣两姐妹过来找他玩了。
张小北刚跟李博阳打过电话,吹嘘完心情正美,见到这眼前穿着同样款式红裙子的两姐妹,眉头一抖,嘴角便挑起一抹莫名的笑意,“怎么就你们两过来了,大姑呢?谁送你们过来的?”
郑乐张张嘴就想说,被旁边的郑欣拉了一下,才四处张望了几眼,压低声音小小声道,“今天是妈妈带我们过来的,爸爸他……可能还没生完气呢。”
她的表情纠结得有些难以形容,似乎有点被膈应的恶心感,又有点惊惧未消的不可思议,总之复杂得很。
大概在她眼里,郑荀实在有些拎不清,自己妈妈是怎样的人这么多年难道他就不清楚?分明就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
她对马阮阮的存在早有耳闻,相信以张鸿雁的本事不可能不知道这件事,偏偏最离谱的是,郑荀不知是哪根筋搭错了,这大过年的竟然以马阮阮是故去表兄的遗孀之名,要求张鸿雁在家里留出一个房间位置来安置她们,甚至还想带着她们一块到张家来拜年。
张静北倒吸口气儿,觉得郑荀简直是蠢哭了,真当别人的眼珠子是瞎的吗?!
不过,郑乐的神情有些郁郁,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们一直担惊受怕的,生怕郑荀会丢下她们不管,尤其张鸿雁不在身边,她们更加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人。而这会儿马阮阮既然都敢自己冒出头的,在她们心里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之后,好像结局如何也无法再令她们动容了。
总归是,咎由自取。
若说郑乐心里还残存着些许期盼,那么郑欣的态度就平静的有些诡异了。这小姑娘向来都是安静腼腆的,张小北对郑欣两辈子的印象都一直停留在文秀弱气的那一面,只是现在看来,或许是他看走眼了也说不定。
张小北眨眨眼,没再多问,只是带着两个进去的时候多看了郑欣一眼,见她弯眉一笑,对着自己笑容很是甜美,心念一动,之前的那股异样便更加明显了起来……艾玛,不会又变异个‘大姑’出来吧?!
张老太太难得看见两个外孙女,搂着两个乖宝,笑眯眯地一人塞了一个大红包,摸着两个女孩的小嫩脸欢喜得不得了,嘴里一个劲儿的,“乐乐和欣欣都长这么高了,好,好,好啊……”
张大姑还在外面招呼着人帮忙搬下车里那一大堆年货,扬着嗓子倒是和往常一样笑容明媚,海风凌冽,她穿着一袭深紫色的长裙,外披大红色短裘褂子,长发波浪卷,涂了丹寇牡丹红的芊芊玉指艳丽夺目,这女人从来都是别人眼中最张扬最无法抵挡的一抹色彩。
“大姑!”
进了院子,她一眼就看见了台阶上看着她出神的张小北,不由浅笑溢唇,迎面就将人抱起,“唉哟,大姑的小宝贝,见到大姑高不高兴?哈哈……来来来,大姑给你买了不少的礼物,咱们进屋再说。”
张鸿雁几个妹妹,就张大山这么一个撑门户的弟弟,不说什么重男轻女的封建思想还是啥,她对自家弟弟的这根独苗苗真可说是当成宝贝一样的疼爱,每次回来都恨不得将自己手上有的没有的通通都塞给张小北,惹得郑乐郑欣两姐妹有段时间一直闷闷不乐的,觉得自己才是张鸿雁捡回来的孩子。
张小北这一年长得很快,一段时间不见就能窜出一截,眨眼曾经的衣服就穿不下了,可把张小北喜得,整天见眉不见眼,笑眯眯地猫儿一样的讨喜,连带着过年收的红包都比往年多了许多。
张鸿雁抱着张小北一路笑着和人打招呼,两姑侄原本就亲亲密密的格外让人眼热,这会儿张小北穿了一身的袖口描蓝的羽绒服,颈边挂着一条喜庆的红色围巾,趁着那张细白小脸愈发的精致,原本就容貌相像的两人站一块便增了七八分,偏偏那边有人喊他的时候,两人同时一偏脸,嘴角的笑容简直要闪瞎眼。
张小北好脾气地等着那人和张鸿雁寒暄几句,直到赵宁宁拉着余子茂过来找他的时候,才捂着又饱了几分的口袋眉开眼笑的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