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隽坤早有预料他会搬出另一封所谓遗嘱,便问道:“既然如此就请出示一下我父亲留给你的遗嘱。”
“他给我的是口头遗嘱,但是我有证人。”
“哦?”欧隽坤感兴趣道:“敢问是哪位?”
沈立杉朝同来的SENSATO几位高层使了使眼色,欧隽坤见状了然于心,眼波流转间只是往这几个人中间扫视了一番,结果所有人都被这不怒自威的气场唬得装起孙子来,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欧隽坤摇摇头,走近他们诚恳说道:“你们当中有看着我一路成长的,被我尊为‘伯父’、“叔父”已有三十余年;你们当中也有跟着我摸爬滚打十余年的,我一概视作同袍兄弟。扪心自问,我欧隽坤从未亏待过谁,至于从今往后依然无需赘言,必当慎始敬终。可如今家父溘然长逝,尚未入土为安,竟有人急于星火在灵前喧闹,觊觎先祖先父宵衣旰食三十年之心血,指责我身为人子人兄的孝悌之情。既然你们都在,不妨当我先父灵位之前表态,凡是想让我这欧家家业顷刻之间改朝换代、易姓为沈的,尽管大步站出来。”
第六卷 第十八章
孟维听到这里,担心事出突然,恐欧隽坤来不及应对,便赶紧联系了刘律师让他把遗嘱的内容再当众正式公布一下。哪知刘律师掐了烟,不紧不慢地说:“放心,一切都按计划进行。欧总是想先当众试探人心,而后拿出铁证来,这样他以后重回公司的路子就会铺得更加顺理成章。而反之,如果先出示遗嘱,虽然能以理服人,可难保有阳奉阴违的人混杂在里面,只有在这种看似不利于欧总的局面下逼着他们先掂量着站队,那些留下的人才是心甘情愿为他工作的人。”
如此前后联系起来,孟维算是弄明白了,欧隽坤这一夜之间除了安排料理后事等诸多琐碎细节外,还要为今后入主SENSATO做长远打算,为了计划顺利实施,他从昨晚起一直压着遗嘱对外秘而不宣,就是等着沈立杉来上门闹事,欧老先生才去世,欧隽坤于情来说并不适合立即当众主动谈起重归SENSATO和相应的遗产继承问题,这样放着沈立杉来闹,倒可以借机顺水推舟,对比之下谁深明大义,谁利欲熏心倒是格外分明,而沈立杉在众人面前是既不占理又亏心。
再看大堂之内,气氛变得紧张而压抑,等了许久除了有人窃窃交谈外并不见有人站出来,沈立杉的脸色则是愈发难看,脸色煞白。
欧隽坤见时机成熟,便叫刘律师带着父亲的亲笔遗嘱过来,当众宣读并做出了相应的解释。
沈立杉如今是既找不来见证人,又无法证明这个口头遗嘱是在怎样的情急之下所立的,彻底陷入了尴尬境地,又因为欧隽坤手握其父亲笔起草、署名和立书日期的书面遗嘱,他这一厢情愿想浑水摸鱼的口头遗嘱只能宣告无效。
最终,SENSATO的几位元老级股东、副总见形势明了,都出面力挺欧隽坤为SENSATO新一届的董事局主席兼首席执行官。而沈立杉只得灰头土脸地悄然退离。
一块沉沉的大石头总算落地,孟维着实为他捏一把汗。
与公司的人客套寒暄一番后,欧隽坤找来欧可非暂时替他顶着接待客人,自己则回房间休息片刻。孟维跟着他进了房间,才关上门便被欧隽坤从身后抱住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觉得身上传来的力道沉重。
“沈立杉一开始质问我的时候,其实我心里一直在叫不妙。”欧隽坤把脸埋在他的肩窝里说道,“即使我手握遗嘱,可我还是不能百分之百的确信他所谓的口头遗嘱是真是假。老爷子当初是那样绝情地把我赶走,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过,倘若那个时候没有你一直拽着我不放,是不是我就真的会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孤独地死去?而现在当我终于可以百分之百确信老爷子心里从来没外人的地儿时,我反而更加难受,为什么……为什么直到他永远离开我了,我才知道他心里其实是一直有我的……”
孟维叹了口气,抬手抚摸着他的头发而后转身环住他,定定地看着他说:“不完满才叫人生,这是生活的常态。你父亲虽然不在了,可他也用另一种方式补偿了你。即使你现在才知道他对你的爱也不算迟,相信只要你父亲在天上看到你把他留下的家业用心经营、不断壮大,一定会称心如意不留遗憾。你要相信,此时此刻,你们父子的心意是相通的。”
“谢谢你,孟维。” 欧隽坤有些哽咽地说道:“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孟维看着他发红的眼圈,只觉得心尖疼,努力笑道:“傻瓜,干嘛跟我见外啦?”
“不,这件事你一定要接受我的谢意。现在在我心里,SENSATO和你对我来说一样重要,SENSATO是我活着的使命,你是我活着的动力。我依然感觉后怕,如果你那天没有发现这份遗嘱而是让这些衣服全部烧掉的话,今天沈立杉就真的很可能找来同谋依仗着口头遗嘱对老爷子的家产重新洗牌,届时我这个近一年没有在父亲身边尽孝的弃子将会处在非常不利的境地,可能连欧可非他们也同样不能如愿继承遗产。”
孟维知道遗嘱的重要性,可没想到这重要性远超自己昨晚的估计,迟疑了一瞬,缓缓笑问:“这么说,我还算是……头号功臣了?”
“当然。”
孟维微笑着负手问道:“那我能提个要求吗?”
欧隽坤道:“尽管说。”
饱含温情地抚着这个男人脸颊,孟维对他说道:“我知道在你心中公司很重要,你接下来回公司后也肯定会更忙。可我就是私心希望你以后尽量少出差少应酬,我可以保证上班的时候不占用你的时间,可是下班后你的时间必须交给我。”
欧隽坤冲他点头微笑道:“我答应你。”
孟维满意地展开笑容,在他唇上迅速地啄了一下以示奖励。
他们在床上相拥着仅仅躺了十分钟后便又重新投入接待客人的繁忙琐事中。
下午4点以后来客比高峰期少了不少,孟爸孟妈这才按照约好的时间登门吊唁、送上署名的花篮。孟爸拉着欧隽坤说了好些话,到了孟妈时,一改除夕夜时较为疏离的态度,却对欧隽坤温言说:“这几天不容易,一有机会你就抓紧时间休息,别太辛苦自己。唉,你这孩子也怪可怜的,以后心里有苦不妨多找我们说说。”
晚饭过后,欧隽坤约见的SENSATO高层便陆陆续续抵达,虽然恢复上班是年初八,可欧隽坤已经等不及到那一天才开始接手公司。离开SENSATO大半年,很多内外信息他都处于滞后状态,唯有现在就开始投身进去恶补资料、邮件,跟进最新进展,他才能以最佳的状态重掌这家庞大的公司。
欧宅内有专门的大会议室,欧隽坤主导的第一次高层会议持续了2个钟头,等散会时,孟维意外地发现人群中竟还有沈立杉的身影。
等到公司的人都离开欧宅后,孟维去二楼书房找到正在伏案看合同资料的欧隽坤,“那个人都明着跟你对立了,怎么这次开会还有他参加?”
欧隽坤把看完的合同和企划书整理到一边,说道:“在我离开公司的这段时间,他掌握了大量商业机密,也只有他这个前执行副总最了解公司的情况,所以眼下的过渡期我必须先招安他。这人在公司资历深,自恃太高又极爱面子,只要找个台阶下,他必然不会轻易离开公司。所谓‘卸磨杀驴’,只有半哄半推地把他身上的磨卸下来,过段时间才好大刀阔斧地办他。”
孟维有些不解地问他:“呃……你还想怎么办他?等你把公司稳定过度后,让他直接走人就是了。”
欧隽坤笑道:“唉……他今天这么让我没面子,像我这样睚眦必报的男人怎么能轻易放过他?共事这么多年来,他和他那拨儿人利用职务之便牟取的多少好处我心里都有数,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他们又变本加厉地干了什么好事,接下来自然会有人跟我慢慢抖落出来。说来可惜啊,他老老实实地干他CTO的活儿多好啊,偏偏在不擅长的领域上赶着卖蠢。”
好吧,大公司内部水深,他还是不要过问为妙,经此一事,孟维总结出一个简单的道理:对于偶像派欧先生来说,最能哄他开心的是夸他长得帅,最容易触他霉头的就是驳他的面子。
这晚守灵,欧隽坤作为长子是必须熬过去的,每隔半小时上香的事孟维这个外人不便来做,欧可非是既伤心又累身,欧隽坤看不下他强撑的样子,索性打发他去睡一觉,自己则带上文件资料守在灵堂,一面抓紧时间恶补公务,一面适时上香。孟维陪在他身边,一面往火盆里放金银元宝,一面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起各自小时候和父母相处的点滴回忆。
欧隽坤十分羡慕孟维从小到大很少被爸妈打屁股的经历,可是孟维也一再强调,自己生来就是个乖孩子,做了错事爸妈给讲道理,就立刻听话。
“但是,我也干过一件让我妈气得牙痒痒可就是没办法揍我的事。”孟维说道,“大概4岁或者5岁的时候?我妈给我织了件毛线衣。我小时对什么都好奇,看见她用几根针和一团线就做出东西来觉得好玩,结果趁她去做饭的时候把针拔了,拽着一头毛线特没心没肺地把一件快织好的毛线衣拆得满地都是,结果还把自己裹进去了。我到现在还记得我妈过来叫我吃饭时的崩溃表情。后来她还把我的壮举告诉了我爸,结果我爸笑得比我还没心没肺,逮住我拍了张照。”
欧隽坤被他的糗事逗笑了,又问道:“阿姨呢?就这么放过你了?”
“等我长大了才知道其实她不擅长打毛线,那件毛线衣也是她断断续续利用下班时间打了两个月的成果,她当时被我这通捣乱弄得挺受伤,用现在的话说就是‘累觉不爱’,所以那年冬天我只能穿外婆打给我的毛线衣,不过第二年冬天她又给我打了围巾和一双小手套。”
“我妈也给我织过小手套,不过她从小娇生惯养的干不来这些活儿,那手套织得一边大、一边小,只试戴过一次,她就给收进箱底了。她这辈子织过最好的毛线就是给我爸的围巾,昨晚给我爸收拾遗物的时候,我还看见它在他枕头底下躺得好好的……”说到这里,欧隽坤长长地叹了口气,根本没办法再说下去。
第六卷 第十九章
聊到后半夜,孟维才从欧隽坤口中得知,其实他父亲的暴戾脾气并非从一开始便有的,而是自从欧隽坤的妈妈去世后,才性情大变,或许是因为无颜面对发妻留下的儿子,才将年少的儿子狠心丢去国外放养,疏于人情的他只知道通过粗暴的金钱方式来为自己赎罪。只是这个父亲一着错则步步错,让这个原本可以幸福美满的家庭变得支离破碎。欧可非的妈妈从第三者的身份被扶正后也未能如愿得到她想要的生活,除了衣食无忧,也彻底没了所谓爱情,在丈夫的冷眼对待下,看着欧可非长大变成唯一的指望。说到底,他们都不得不用自己的余生来弥补年轻时犯下的错误。
葬礼那天,阴沉沉的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在过去的48小时里欧隽坤只睡了不到6个小时,虽然五官依旧俊朗,可由内到外透着难以言说的憔悴和疲惫。告别大厅外排起了长龙,虽然欧父生前把自己的家庭和感情经营得一塌糊涂,可对外他仍是个德高望重的大企业家,各界领导、友人、生意伙伴可谓给足了最后的面子。
孟维全程站在欧隽坤身后,这让欧隽坤感到有所依靠。在欧隽坤站累的时候可以靠着他一下,劳心劳累了数天后,任何可以休息的机会都让他渴望至极。
追思会后,孟维抽空去了趟洗手间,小解时发觉身边站着的男人时不时地盯着自己打量,他被盯得有些不子自在,便转头看回去,结果此人不是别人却是沈立杉。
沈立杉收回目光,又若无其事地看着眼前的墙面,说:“前天看到你就觉得面生,怎么称呼啊?”
“我叫孟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