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Joanna顺利请好半天假后,孟维则开车载着侯承杰和欧隽坤往763医院去。途中侯承杰问欧隽坤:“要不要我帮你通知你爸?好派个家庭护士照顾你。”
只是他们都没料到,这句话才问出,欧隽坤就像被人触发了焦虑的神经,手脚冰凉,止不住的颤抖。
孟维见他这样,开车一分神险些闯过红灯,侯承杰只得抱住他不断安抚。
他们到医院还算早又是被安排了一路绿灯畅通无阻,几乎不用等待就看上了吴院长安排的专家门诊,这时孟维才惊讶地发现原来他一直存在手机号码薄里的名字是错的,实际上应该是“欧隽坤”,——进用英隽,坤厚载物,如此解释一通,欧阳家果然是家学渊源。
精神科医生开始问诊时,欧隽坤却始终不肯说话,只是一味很不友好地盯着孟维,那眼中满是驱赶的意思。
医生的眼波流转于他二人之间,最后对侯承杰和孟维说:“你们先在外面等一会儿,我先和患者聊一聊。”
侯承杰答应着出去,路过孟维身边轻轻地拍在他肩头,催促他一起出去顺便把门带上。孟维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多少觉得有些委屈,心里闷闷的难受。如果说欧隽坤昨天早上对他那样凶只是病情崩溃的表现并没有别的意思,可那之后呢?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欧隽坤要么把他视作透明,要么就处处针对他,把他排除在自己的世界之外,甚至绝不允许他触碰自己的世界。
明明前一天晚上两人还在床笫温存,彼此既然保持那样亲密的身体关系,为什么心灵却相距这样遥远?想到这里,孟维的眼圈不争气的红了,欧隽坤说的的确是实话,他们并没有交往,只是炮友关系,谁会为一个不相干的炮友主动敞开自己最隐秘的精神世界呢?
直到医生开门找他们,孟维赶忙收拾好情绪和侯承杰一起走进办公室。
此时欧隽坤已被安排进里面的房间坐着,情绪还算稳定。孟维又转过头去听医生对他们说:“欧先生有药物混用、滥用的情况。从他之前的病例记录和目前的状态来看,他早年的妄想和幻觉症状已经消失,奥氮平或是利培酮早就可以停用了,而且利培酮药很容易引起锥体外系反应。抑郁症状也从三年前趋于稳定,去年开始有明显好转,但是他由于之前的医生换过几个,手里的几种抗抑郁药会在他病情严重的时候被混用甚至滥用,按现在的情况留一种氟西汀就可以了,他现在血液中的药物浓度太高,一定要按照我说的方法慢慢慢慢地把之前的药量减下来,不能突然停药,也不能随心所欲地觉得‘我感觉好了’就停药。减药、停药务必要在我的指导下进行。另外,等待起效的过程有点慢,你们作为患者家属要尽量的给予耐心支持,大约需要2-4周时间,嗯,2周后再来复诊吧。”
这一日上午,SENSATO于九点半准时召开新闻发布会。除了宣布公司未来五年的扩张部署外,还宣布了一项重要人事变动——欧邦曜之子欧隽坤从即日起将不再担任SENSATO的任何职衔,且发言人并未就其为何被免职一事给出解释,这一爆炸性新闻迅速被媒体传播开来,在各方引起轰动,人们纷纷猜测父子一夜之间反目,至于父子为何反目则众说纷纭。
欧隽坤在被孟维和侯承杰送回家的路上,日常用的两个手机一直处于交替来电的震动状态,他嗓子哑得厉害讲不了几句电话,也不想以目前的状态示人,索性都不接直接关机。
然而孟维见他神色阴冷而淡漠,似是对突如其来的混乱局面早有预料。侯承杰则在他身边心惊肉跳地刷着微信朋友圈,每10条中就有6条在刷SENSATO扔出的重磅消息,他将烫手山芋似的手机拿在手中正犹豫着要不要告诉欧隽坤,却见欧隽坤嘶哑着嗓子对他惨淡地笑说:“你是想告诉我,我老子把我扫地出门了?”
孟维在前面正开着车,突然听到这样一句如从地狱发出的毫无温度的话语,心里登时一突,小心翼翼地从镜子里看他,只见脸色发白的欧隽坤眼中透着股子绝望到尽头时才会有的漠然生死。
侯承杰被他问得呆住一瞬,手忙脚乱地要打电话找欧邦曜,欧隽坤一手夺去他的手机,不容商榷地中断电话连接,将手机扔还给他时依旧颇为艰难地哑声说:“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叫子亡,子不得不亡。”,侯承杰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望向窗外。
车开到接近“翠榭华庭”的时候,孟维远远就能看见乌泱泱的媒体记者守在小区大门口两侧。好在欧隽坤几部车的车窗都考虑了极好的私密性,即便记者得到消息认出他的座驾也不能拍到车内的任何蛛丝马迹,孟维一路按着喇叭,放缓车速在保安的协助下艰难地突破重围进了大门,媒体记者则被拦在外面,只得空手而归。
半天时间过得很快,孟维必须下午返回CG跟进后续MV的拍摄工作,吃完午饭侯承杰和他说:“我这次请了2天假,你先去忙你的吧,我会看好他的。”
孟维和他说好又转身蹑手蹑脚地进入欧隽坤的卧室,自从回来后欧隽坤又接连吐了几次,能做的事情除了喝水就只有睡觉,放在床头柜上的粳米粥根本一口没动,欧隽坤除了固执地不吃他做的东西,还固执地不与他说话,时时刻刻都是在逼他走的意思。可侯承杰并不希望事情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在孟维出门上班的时候小声问他:“我看你卧室里有打包好的行李,你原来是打算搬走?”孟维根本是有苦说不出,他原本是想走,可是欧隽坤现在这个样子他根本放心不下,即便狠心一走了之,必然还是会忍不住来看他,当然,如果问题仅仅是自己这边倒好办了,可最头疼的是欧隽坤对从昨天起就毫不留情地对他下逐客令,他怕自己违背欧隽坤的想法留下来又会惹他生气甚至加重病情。
侯承杰似乎是看出他的忧虑,忙说:“等他醒来我再劝劝他,以我对你们两人的了解,不至于有多大矛盾。去年你们还没怎么认识的时候在我婚礼上闹不愉快,后来不还一样和好了?”
孟维心里直发苦,他也很想知道他和欧隽坤之间究竟怎么了,如此阴晴不定的欧隽坤,一面在床上为他一再破例,一面又顾不得在自己最需要人关心照顾的时候把他一个劲地往外推。
下午进棚拍摄,到点了却没见欧可非的影子,原本他是应该由家里的司机送来的。孟维接连打到第5通电话总算和欧可非取得联系,只听他说:“我跟我爸为了哥的事情吵了一架,他现在把我软禁在家里不许我去见我哥也不许我来上工……他脾气一上来也许会关我好几天……我哥手机又一直关机……你实话告诉我,我哥现在好不好?”
孟维只好实话说:“现在很不好,但是我和侯承杰已经带他去看过医生,他的情况一定会一天比一天好起来的。”
欧可非又急问:“孟维,这个时候你不会不管我哥的对不对?”
“嗯。”
“你发誓!”欧可非不依不饶。
孟维说:“我发誓,我一定尽我所能。”
结束通话之前,欧可非又想起另一件事,忙拜托他说:“你可否每天帮我买花放在他的床头?就是你前天晚上为他准备的那捧花,他跟我说他以后都希望看到。我没那么快来看他,你就告诉他,任何时候我都是站在他这边的。”
孟维没想到欧隽坤会钟意他挑选的花,心中到底一动,可是转念一想,喜欢那捧花又说明什么呢?他终究是被欧隽坤排斥在外的存在。后来孟维将欧可非的要求一一答应下来,挂了电话就跟花店先预定了一个月的花。
然而接下来的时间他总不能全神投入工作,几乎每隔半个小时就和侯承杰在微信上联络欧隽坤的情况。他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如果不能保证工作效率不如干脆请假回去。
正当他在向Joanna讲述自己打算把剩下的年假一起用掉时,辜锦铭直接一通电话找到他说:“我刚去看了小欧,情况很不好,如果你上午请的假是为了他的话,那我现在批你一个月的假,如果不够还可以延假,你工作上的事我会尽量安排,无须担心。”
“辜总……我……”孟维万没想到一向对他私生活默不作声的辜总会直接干预到这件事中,而且似乎已经知道些什么。
“我不会过问你们之间的事,但我确信现在他需要信得过的人来照顾,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去年他手臂养伤期间你就全程在他身边吧?这说明他对你是足够信任的。”
“谢谢辜总。”话已说到这地步,孟维只觉得被强力注入几分信心,对辜锦铭的及时相助也心怀感激。
孟维早早地回到欧隽坤的公寓,可是后者几乎昏睡了一个下午。此时家里除了侯承杰,还多了个专门负责买菜、打扫的钟点工,是卫诺东亲自安排的,日常吃食方面则还是由孟维掌勺。
注视着欧隽坤此刻无比安静平和的睡颜,孟维在心里说:欧隽坤,你看,有这么多兄弟家人在为你费心为你忧心,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
翌日,欧隽坤在连续昏睡了十七个小时后终于肯吃几口东西了,药也在孟维和侯承杰的监督下严格按照医嘱减少服用量,只是副作用依然很大,头晕呕吐在所难免,无法正常交谈,注意力很难集中,食欲依然不振,但是好在肯勉强能吃了。
孟维为他的每一点微小的转变而感到欣喜。侯承杰见欧隽坤有主动配合的乐观趋势,虽有担心却不得不回S市投入紧张的工作中。
可是到了第三天,在饮食、用药一切正常的情况下,就在孟维觉得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的时候,欧隽坤从傍晚的昏睡中醒来后又毫无征兆的崩溃了一次。
他在屋子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当走到孟维的客房时,被摆放在地板上打开着的行李箱挡住了去路,当即就一把抓起箱子往客厅里扔,衣物散得满地都是,立灯也被箱子砸到在地,发出很大的声响,他近乎歇斯底里地对着箱子怒喊:“你他妈的为什么还不滚?!为什么还不滚?”
孟维被客厅传出的巨大动静吓了一跳,赶忙从厨房里出来,见自己的行李箱和衣物被欧隽坤扔在地上,狼狈不堪的散乱一地,多日以来所承受的委屈终于汹涌而出,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口似有东西堵住一样,热流不断泛上眼眶,他咬着唇倔强地想把眼泪憋回去,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大颗大颗的眼泪终究还是掉了下来。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的刹那,欧隽坤的身子一僵,一股巨大的愧疚感迅速蔓延上来直至将他彻底淹没,他嘴里反复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想这样,我不想这样对你……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孟维对不起……孟维对不起!我不是有心的,我不是故意这样对你……”说着就蹲下来慌忙捡起散落的衣服。
这是漫长而灰暗的三天以来,欧隽坤除了让他“滚蛋”之外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欧隽坤越是这样,孟维就越是难过,他一把抹掉眼泪,跑到他身前摁住他收拾箱子的手,紧紧地抱住他,一边止不住泪如泉涌,一边安慰他:“我不怪你,我不怪你……我知道你身不由己……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欧隽坤的脸深深埋在孟维的胸膛,愧疚到了极致点燃了承载多年的重压和郁结,他根本泣不成声,恸哭到喉咙沙哑,许久他终于开口对孟维说:“我……没有家了……孟维我没有家了……没有家了……”
第四卷 第十二章
这是孟维认识欧隽坤以来第一次见他哭,那样无助那样脆弱仿佛自己抱紧他的手臂再收紧一点,怀里的人就会化为粉末,转眼间就会消失不见。此时此刻根本不用去看欧隽坤的模样,仅仅是感受他那颤抖的身躯,就觉得心如刀割。欧隽坤被亲身父亲逐出家门彻底没了家,可天底下除了父母亲人还有谁能帮他重新搭建起一个心灵停靠的港湾呢?
欧隽坤哭脱力了便在孟维的怀中昏睡过去,孟维抱不动他,便只好维持这个姿势坐在地板上和他相偎在一起。黄昏的光透过客厅的大落地窗洒在他们身上,投射出一团不分彼此的影子,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似的,仿佛在痴痴等待着无尽的天长地久。
SENSATO负责新品开发的副总被一夜之间免职,这让诸多正在进行的项目组乱成一锅粥,光安抚大客户就能去掉他们半条命,一些项目的报价、谈判细节又只有欧隽坤最清楚,而他自从出事后就手机关机一直联系不上,几个项目的项目经理被客户、供应商、兄弟部门乃至老总欧邦曜四方夹击,急得团团转,索性跑来小区蹲守欧隽坤。孟维陪欧隽坤去医院给手伤换药回来,刚下车欧隽坤就被前同事们尾了个水泄不通。
男男女女七嘴八舌的抢着和他说话,一个个在他面前倒不完的苦水,欧隽坤则全程不发一语,更不在意他们说什么,一则的确不想再与SENSATO有瓜葛,二则是病情所致,这些人的容貌在他的眼中不同程度地发生扭曲,又像是隔着深水在岸上和他说话,和一个人说话勉强还能专注两分钟,一时间面对这么多人他只觉得胸闷透不过气来。
孟维见这混乱状况怕他在重压之下又会失控,于是发挥起了在CG保护ALOHA的种种老母鸡护崽子的满点技能,一路毫不留情披荆斩棘将欧隽坤安全护送进了公寓电梯内。
之前滥用的药物虽然按照医嘱逐步减量,但到底副作用很大,欧隽坤几乎只要醒着就会头晕犯恶心,情况时好时坏,在外面尚能强撑着装作没事,一旦脱离外界视线,当那电梯门合上的瞬间,他便一下瘫软在孟维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