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平安京中上皇君臣的各自打算,卫希颜一行从京都出发,往北去就是近江国的琵琶湖,南北长一百三十余里,官道沿着湖岸迤逦往北,道路两边是还没有化去的积雪,抬眼便可看见伊吹山和比良山的雪峰,再往北望,遥遥可见白雪皑皑的富士山顶……
阵阵凛烈的寒风从雪山上吹下来,将队伍中戴着镶毛乌帽子、全身裹在毛皮大裘里的治部大辅源有仁吹得打了个寒战,戴了翻毛皮套的右手却依然持着白木折扇,尽显公卿的优雅风姿。
源为义暗哼一声转过眼去,却也不得不承认此人丰姿仪容朝中无人能及……只可惜,还是打动不了上国国师。
源为义很是愉快地偷笑了。
治部大辅源有仁是前导使,在副使源为义之上,而源有仁能得到这个位置有多方面的原因,一是治部省的职司所在,二是不属于朝中任何势力派系,各派都相对放心,当然跟治部大辅俊丽非凡的美姿容也很有关系,临时前鸟羽上皇就密嘱他:尽心侍奉卫氏国师,若能得其欢宠最好。
源氏美卿怀着一腔仰慕之情,竟然抵受住了卫希颜的威凛气势,行途中策马横笛,丰姿秀美异常,笛声时而清幽悦耳,时而丰朗灵动,时而又高亢嘹亮……种种调子倾诉着心中情意;逢歇马用膳之时,又献上新做成的和歌,优雅动听的歌咏声让侍卫们大饱耳福。
之前大宋使团入住使馆后,尽日都有俊美的公卿子弟入见门廊相递和歌,表达对上国国师的倾慕之意,侍卫们从最初的惊怒震诧瞪眼珠子,到后来表情淡定的一边听歌咏一边在心底比较谁长得俊、谁的歌声动听、谁的诗写得动人……对倭国贵族大胆直白的求爱风俗已经习惯到淡定自如,因此治部大辅的笛音与和歌诉情在侍卫们眼中也就不以为异了。国师说过,异国异俗,入乡随俗。
这景况却让护行的兵卫统领、左兵卫佐源経国看得瞠目,这位国师阁下的眼神比他腰间的太刀还要锋利,治部大辅竟然敢凑上前表情意,实在是有胆色!——对治部大辅的景仰油然而生。
尽管佩服治部大辅的胆色,左兵卫佐却没那个胆子往前凑,他的热情都倾注在了国师侍卫统领萧都尉身上,一路上都异常谦卑恭敬地向他指教剑道。
兵卫佐的剑道即指是武士刀刀法,他修习的是河内源氏的祖传刀法,由先祖父“八幡太郎义家”创立,人称“义家一刀流”,以杀戮磨炼剑技,追求一刀杀技。自从见识到萧都尉的武技后,源経国就心生向往,拿出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执著精神紧随在萧都尉左右。
萧铮被他缠得有些头痛,但源経国一口一个“请指教”,一口一个折腰拜礼,恭敬谦卑得让人不好给脸色。不过,萧铮也不是吃素的,言语上的推磨功夫和他的武技同样出色,就这么推着磨着,直到出了近江国进入美浓国也没有松口。
相比左兵卫佐的坚持不懈,治部大辅已经消停了,满脸神伤地行进在队伍中。
兵部大辅却是心情愉悦:卫氏国师果然不是美色能打动的啊!
一行人进入美浓国的不破郡时,天上飘起了雪花。卫希颜没有下令停行,径直踏雪出了不破关。出了关就是关东地区。
向晚时分才在安八郡的大垣藩歇下。
源为义和源経国兄弟俩都是武将,倒还经受得住,源有仁却是好一番折腾,以前在京都养尊处优,哪里经受过这般风吹雪打?加上出了近江国后,道路渐渐崎岖,越往北越难行,行程却安排得紧,源有仁早就累得没了多少精神,这会再冒雪行路终于撑不住不,到了大垣藩就病倒了。
次日清晨,雪即停了。
卫希颜命令启程,病中的治部大辅便被留在了大垣藩养病,并拨了几名兵卫看顾。源有仁虽然心有不甘,却不敢阻挡卫希颜的行程,只得自叹身子骨弱,怨不得人。
源为义心下暗喜,这位治部大辅可不仅仅是充当前导使,定然还怀着监视他的任务——这病生得好!
接下来的行程愉快了很多。萧铮得了卫希颜的传音,在木曾山下扎营用膳时答允指点左兵卫佐的剑道,但不是他亲自指点,而是指了侍卫押队(即队长)程九夏替代。
程九夏是少林俗家弟子,练的是禅刀,修清净之心,刀法最是中正平和,和源経国修习的杀戮剑道正好相反。左兵卫佐初时有些失望,当被程九然以古朴大气的一刀击败后,顿时心服口服,伏拜请他指教。
卫希颜突然来了兴致,漆箸放下蒸热的鮓鮨(即寿司),道:“九夏的刀法可谓之禅刀流,左兵卫若有悟性修习有成,他日开山立派,便是日本国禅刀流的开派宗师,日后光大禅刀武道,殊为盛事。”
源経国猛然抬头,神色惊喜万分,激动地看了家兄源为义一眼。
源为义赶紧以目示意。
源経国立即向程九夏磕头拜师。程九夏却只受了他三记叩首,便横臂止住他,道:“某师门有严令,禅刀心法不得外传,但见兵卫佐诚意,方破例收为记名弟子,只传你九路刀招。”内功心法当然不能传给异族人。
源経国已是大喜过望,原本只想求得些指点,现在却拜了师,这结果好的已是预想之外!更何况,成了国师家臣的弟子,就意味着也是这位国师的家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