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目光扫视台下,声音清冽,“天地育人,无分尊卑。天道之下,以万物为刍狗。而强者生存,弱者淘汰,此为物竞天择的自然之道。
“而孰为强者?可是体悍者为强?然庞涓败于残废的孙膑;可是位高者为强?然布衣之怒,可推翻帝王;可是磐石为强?然水至柔却可穿石。
“而孰为弱者?女子是弱者?”
她清冷的唇边泛起抹嘲讽,伸手拿起讲台上的镇石,五指微微用力,这方水磨溜光的青石镇便化为粉灰簌簌而落。
礼堂静得能听针。
“女子可以纤柔,却不可失了骨气;可以委屈求全,却不可丢了尊严;可以倾心倾情,却不可失了自我;可以依托他人,却不可失了自信……这世间,没有谁是天生的强者,亦无弱者恒弱的道理,然唯自轻者人恒轻之!
“世间女子因囿于内院闺阁,而致识见短浅,眼界狭窄,遂不知天地之阔,将身心皆限于后院方寸之地,而失了自强之心,甚至全然依附于人而无了自我,便如藤蔓附之于树,然而树倒藤蔓焉得存?或者这大树可是能永远靠得住的?所谓靠树树倒,靠水水流,靠人人跑,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
台下一百女学子仰首听得认真,年岁小的似懂非懂,年岁大的若有所思,听明白了的眸子晶光闪亮,然而对感慨最深刻的却是后面嘉宾席的官眷贵妇,眼眸里都流过黯色,舌尖苦涩唯有自知。
男宾席的气氛有些诡异,尹焞、邵伯温几人捋须微微点头,沈晦的女儿也在学子中,哈哈笑出声,道:“靠树树倒,靠人人跑,这话说得妙呀!”其他人却没觉着妙,心里一阵古怪,越想越不对味,便有人皱眉驳了句:“这妇以夫为天,不靠丈夫靠谁?”左右数人都纷纷点头,道:“女子当贞静柔顺,恁般要强岂是家宅之福?”
沈晦翻了下眼皮,带着两分不屑,“若有不肖之夫败家毁业,妻儿都喝风不成?”旁边人还待相争,葛胜仲呵呵笑着打圆场,“司马温公言首,妇者,家之所由盛衰也。卫国师教喻女子自尊自强,亦不失为贤妇之道嘛。”
黄幔帐内的吴淑妃明眸波光流彩,凝视台上那人,饱满的红唇轻启低笑,“靠树,树倒……”
卫希颜的语声清峭透着力道,“女子立身于世,比之男子更难,惟此更当坚韧,自尊为骨,自强为志,自信为心,自立为靠,自爱为重。便以这五自,为朱雀书院之宗义,祈愿汝等学子,学业有成,明事理,锻心性,将未来的幸福掌在自己手中。”
“好!”李清照笑着当先击掌。
台下的小娘子们仍在愣怔中,犹未醒过神来,卫希颜已笑着欠了□,伸手朝前做了个礼请姿势,“某之砖已抛,可引山长之玉乎?”
“希颜的发言若为砖,亦是黄金砖。”李清照笑意从唇边漾起,步态闲适从容地走上台去,白如雪的深衣衬出眉间的意气高洁,濯然有神的一双眼睛几乎是在瞬间就聚拢了台下几百人的目光。
作者有话要说:貌似……卡文了 >0<
☆、为赋女子
“卫山长太过自谦了,”李清照微微一笑,道,“用语虽嫌直白俚俗,然立意高远,发人深省,那‘五自’之说,更是诣理切情,恰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当得起书院立学之宏旨。清照以为,当镌刻铭石立之,以教尔辈学子日省莫忘。”
卫希颜神色一僵,这表情显然取悦了李清照,眼底笑意盎然。
师师低媚一笑,嫣唇凑到卫希颜耳边,调笑她:“用语俚俗,镌刻铭记。”
卫希颜斜眉瞪眼:断章取义。
师师得意的回眸:就是这意思。
两人正目光相杀间,便听李清照道:“卫山长既立宏旨,清照愿附骥其后,即席做赋一篇,以为添花之彩。”
台下嗡声顿起,嘉宾席上更是有人脱口道好,众人皆现期待之色。
李清照诗词出名,但文赋也同样出色,少时一篇《金明池赋》让她父亲李格非掷笔叹说“此后不赋金明池”,她的文赋风格类于苏轼,其文如行云流水,读之琅琅上口,但平时为赋甚少,坊间流传的也不过七八篇而已,和她的诗词相比便成罕篇,因此座中尚文者此刻无不引颈相待,而台下的《西湖时报》采撰更是兴奋得握笔蘸墨,只待闻声挥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