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差点脱口说出辛弃疾——应该还没出生?其实卫希颜很怀疑,这位和苏轼并称的豪放派大词家,是否还有那个抗金舞台给他写出“将军百战声名裂”“梦里吹角连营”这等传世名作?
何栖云听她提及柳永,面色有些不以为然:“柳七的词偏于俚俗,岂能和李易安并提?”
以卫希颜看来,柳永的词就好比是流行歌曲,不为高雅人士赞赏。
李清照在她所撰写的《词论》著作中,曾评柳永的词,说“变旧声作新声”,赞扬他创慢词的功绩,但又批柳词“词语尘下”,意思是用词用语的品位太低;她对柳词的这段评论素为众词家赞同。
卫希颜不是词家,没兴趣论说高雅派和流行派的是非,她话意的重点也并不在此,随意点了头附和何栖云所说,话意一转,问道:“栖云,以易安居士之才,你认为她能在词作谱中排甚么位置?”
何栖云神情一凝,苦笑了下,轻叹摇首。
坊间多有版刻本朝的名家集词,如《宋词一百道》、《名词三百道》,等等,卷中列作当然有先后,或是以词家官职高低为序,或是以词作之盛名为序,若前者倒罢了,但以后者排序时,李清照各阙脍炙人口的名作俱是列在诸男之后;唯一的例外是在坊刻的《大宋名媛词集》里前踞首页。
卫希颜眉凝冷笑,道:“李易安尚且如此遭遇,遑论其他女子?况,还有多少女子,被笔端抹杀痕迹,沦失于尘埃?”
何栖云幽幽颔首——为女子立传终是少数,秦汉千年以来,又岂只那些载于正史野史的才女?
“有才华的女子尚且争不过这世道,那些凡世普通女子更奈之何?”
卫希颜语调铿锵,“女子命运多悲,朝政清明时尚可得些安稳,或能保以身全;然若遭逢乱世,便如水上浮萍,稍有风吹雨打即遭凌落之苦;而国家倾颓之时更会沦为货殖,纵然尊贵如皇室之女、亲王之妻,亦逃脱不了被卖被辱的凄凉!”
她想起莫秋情说——
东京城破后金人索要赔偿,朝廷搜刮金银不足,遂以女子作价相抵,廷议:“以帝姬、王妃一人抵金一千锭,宗姬一人抵金五百锭,族姬一人抵金二百锭,宗妇一人抵银五百锭,族妇一人抵银二百锭,贵戚女一人抵银一百锭……”
倾听禀报的名可秀忽然冷笑一声,手指捏着茶盏子攥了又松,松了又攥,猛然整个掷了出去——“哐啷!”
茶盏在青磨砖上摔得粉碎。
莫秋情心头震悚,她追随名可秀六年,鲜少见少主这般失控。
“男子误国,女子抵祸!”
“真是好得很!”
她连连冷笑,眸内讽刺之色甚浓,还隐着一抹悲哀。
莫秋情明白了她因何气怒,蹙眉叹道:“历来战败,女子命运最凄凉,世道如此,叹乎奈何!”
名可秀纤长身形挺峭如竹,清冽的眼中似跃动着一簇火焰,手掌按在窗台上,猛然攥紧,声音铿锵如有金石:
“世道,皆人为!”
良久,无语。
何栖云伫立忖眉,半晌,方吐出口长气。
世道,人为?
卫希颜眸子幽邃看着她,“栖云,仅有我和可秀,改变不了这个世间女性的命运;即使加上你、师师、希汶,亦远远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