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掌柜不敢怠慢,亲自上场迎入东廊,并客串过卖。
闲闲坐在阁子里的贵客五官生得普通,面相并不凌厉,掌柜却不敢抬头相视,只觉被那双清冽眸子扫过,脑子瞬间便放白了,置身在放了冰盆的小阁子里,那凉气仿佛直透背脊,哪里还有胆气抬眼看人?
贵客语声清淡,点道:“四鲜羹、片鳓、望春鲞、酱蛎、虾棋子、银丝冷淘、笋丝麸儿……先来这些,小份各一。”
掌柜的见这贵客点了羹件、鲞件、海味件、面食件、点心各二三,都是本店早茶最有名的,心想这位显见是常住京师的,方会这般熟悉京师的吃食并搭配合宜,以前却未在店里见过——这等人物他若见过岂会忘记?——应该是有人推介,头回至此。
忖摸间,他伺候得更加用心,口气谦卑,“请问贵人,是现在上茶点,还是稍候再上?”——桌上摆了两副箸碟,应该还有一位客人未至。
这阁内的贵客正是南洋归来的卫希颜。她目光扫过毫无奢华的小阁间,落在那两扇敞开的槅窗上。掌柜的很有眼色,立刻上前将窗前悬起的细竹帘子垂下,便听身后清泠的声音道:“先搭着上六七件。”
“诺!小人这便下单。”掌柜喏喏着退下。
未几,五六样早茶羹点陆续摆上了黑漆光亮的松木方桌。
掌柜方退出,卫希颜倏地笑了,清悠的眉目舒展如画,起身走到门边,一手挑起青绸镶边的细竹帘子。
清眸和明眸对视,脉脉一笑。
***
星汉相隔,累累九月,却恍如昨日方离。
竹帘方落,名可秀纤手一伸,勾过她腰。宽衣下,差堪一握。“……瘦了。”她低声叹。
卫希颜失笑,在她唇上一点,气息萦绕在爱人唇边,声音清醇醉人,“可见想你想的。”
名可秀眸光柔如春烟,抬手剥下她脸上的人皮面具,塞进她怀里,翘唇道:“这些话你还欠我很多,记得要补回来。”
卫希颜的眉极清,笑起来和眼一块儿弯,说:“天天在你耳边叨叨,看你烦不烦。”
名可秀扬唇,“你叨得口上生疮,我亦是不烦的。”
卫希颜叹气:“这是咒我么?”
名可秀吃笑,“你何时这般娇弱,随口说句就能咒着了?”
她凝视着爱人比雪犹清的颜容,笑靥轻贴上去,唇吻在卫希颜鬓边。虽是盛夏伏天,身心却舒畅如浸在雪水里,只觉眼前这人怎么看都是极喜欢的。
卫希颜眼眸轻闭,唇边含笑如春融冰雪,溢着柔暖气息。
须臾,两人分开。
名可秀拉她坐到桌边,笑脸盈盈,“怎么想起请我喝茶?”
卫希颜拿起莲花盘里的热巾子为她拭手,又卷起袖子洗箸分碟,一头做一头笑道:“这京城内外的正店酒楼,你鲜有没吃过的,我寻思这寻常巷陌的分茶店你应该很少去;之前听谢三叔说,这南瓦子的元福分茶酒店早茶做得有特色,羹鲞面件的口味趋于清淡,入喉却别有清郁的芬芳,不知店家烹制时作了怎生处理?……便想着邀你来尝一尝。”
名可秀安心享受着她的体贴,回忆着说道:“我记得年少时在江湖上历练,莫说分茶酒店,便连那最小巷的分茶店和街边食肆摊亦是常去。……中瓦前的麸蕈馅、杂卖场的甘豆汤、炭桥坊的獐鹿脯、三桥街的软羊饭……”她弯起唇笑了笑,轻轻摇头,“到得后来,却是和这些离得越远了。”
卫希颜心想或许正是这些少时的江湖游历让可秀目睹了底层的生活方式,后来才能在处政中关注民生。边往她碗里盛羹,抬眸柔声道:“你若喜欢,我陪你再将这些地方挨个吃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