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声刚落寂,殿内即钲鸣三声,一殿肃静。
赵构升座也不作虚言,目光直扫户部侍郎,“叶卿?”
“臣在!”叶梦得闻声出列,从官袖中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帐册。
“启禀陛下,我朝至去岁底,左藏库(国库)共收现钱纸币计六百六十三万七千四百三十八缗,银一万四千九百二十五两,绸三千七百八十六匹……”
叶梦得一一禀报绸绢丝锦绫罗等各项收入,又报去岁各项支出,年终留余多少;接着一笔笔说今年到孟冬尾,朝廷共收税赋多少万缗,绸绢丝锦绫罗又各多少匹两,粮多少石……又列今年各项开支……
胡安国听到这已有几分醒味,拢眉暗道不妙,宋之意眼底却浮起笑意。
叶梦得禀道,今岁之初,朝廷因兵改耗资巨大,单支出裁撤兵员的安置钱和安置粮就数目庞大,又有军马粮草军械费的开支、国防军武安军的饷帛作训损耗……这就差不离去了左藏库一半;又说今年逢大旱,四路二十四州赋税钱粮无收,朝廷却得支出赈济的钱粮工事,各为多少多少……
这连串数字听得朝臣们昏头,听到最后却总算听明白了。
户部是说朝廷新立国库不丰,各项筹措支出又都急而大,遇上天灾筹措各项大支出到现在已现紧张,说各路常平司都报存粮不足——据说是靖康年间援京师挪了储粮支军至今未补欠……
“眼下灾情未解,还不知旱到何时,明年开春的种子粮也得早作打算……嗯……军粮军饷也不能拖扣……”户部侍郎叹了口气,神情极是忧心忡忡,“照这样下去……”
他合上帐册苦笑,“怕是明年各省部寺监司的预算要受影响。”
叶梦得这话并非夸大,建炎朝廷的财政状况确实不容乐观。
赵构登基后,南方各路州府虽然先后奉他为正朔,但并非一脑门儿的忠君体国,各转运司在赋税上供时就十九存了心眼,该上供十成的只供四五成,其他自是地方吞了。因原来的赋税籍册都毁散在东京,建炎朝的户部官员们手中没底帐,想责斥追缴也无凭证,虽知这供额不对,却也只得按捺下暂不追究。
叶梦得曾做过最坏打算,并拟出计划征敛“经制钱”——
这是宣和四年江淮荆浙福建七路经制使陈遘所创,靖康初被李纲奏议废。这所谓经制钱其实就是增加杂税,譬如:在原酒税上再添三分、人户典卖田宅时在牙税钱上再添二十文、公私房租钱添三分……此所谓辗转取积于细微之间——每项杂税都添个一两分,积少便成多。如此下来,约摸能筹个四五百万,暂解一年之急。
后来,若非以杭州为首的苏、湖、秀、扬、江宁府这几个大江之南最繁荣的州府足额上纳供赋,以及广州市舶司支持,这“经制钱”计划真会施行下去。
叶梦得为此抚额庆幸,但同时,他也生了疑心:丁相公怎么会有苏州湖州这五州府的税赋册目?若说湖州距杭州近还可理解,但扬州、江宁府却是相距甚远,丁相公怎有如此手段?——或许,就是从那时起,叶梦得对丁起留了份心。
且不说户部侍郎的心思,众朝臣突听得缩减预算之语都吃了一惊,顾不得皇帝在殿交头私议,嗡嗡声渐起……众臣交头接耳一阵,又左右看了看,先后将目光投向身兼枢相的国师卫希颜,心道:朝廷耗费最巨者,莫过于军队!
“军费不能减!”卫希颜淡淡开口。
她没有多加解释,赵构却点头,语气坚决,“户部检视各部司,该削减的就减,但北征行营的不可少一毫!”
“臣领旨!”叶梦得躬身道。
众朝臣都不作声。眼下南北分立,尚未一统,谁敢说裁减军费?——谁要说裁军费那就是跟陛下的“中兴之志”过不去!何况靖康之耻犹在眼前,军不强则国不保,大宋朝臣已明了此理,因此对皇帝的决断都没有出声反对。
如此算来,军费既不可减,赈灾也不能减……难道真要削下各部官署的预算?群臣揪眉不乐。
胡安国突然道:“请问叶侍郎,户部早前鼓动朝廷颁布市舶令,以种种优惠条措鼓励东南舶商踊跃海事,似乎已行了大半年罢……难道,京城、广州、泉州、秀州这四地市舶司的收入竟未见长?”
叶梦得拱手回道:“自是有增长。然,这海船出海一趟就得经年,诏令下行的成效非能在短时显现,还需得三五年光景,其后必见大成!——但,今年的赈灾,却是等不得了。”
胡安国灰眉拢紧,他料到这削减预算什么的必是叶梦得借力行舟的手段,其目的恐怕还是在共济会那事上……但他虽精通经义却不擅钱粮经济,这一时也难想出说法压下叶梦得,不由得忖眉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