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构放下《西湖时报》,拢眉想了会又重新执起,目光一字一句地扫过,英俊的脸庞神色晦暗难明,似惊似喜,似疑似怒,变幻莫测。
良久,他放下报纸,扫了眼御案上的折子,左右各尺高一摞,隔着水磨玉镇,耸立对峙。
他不由揉揉额头,剑眉紧皱,心中愁烦难解。
赵构从三月一日登基,至今已去一月。新朝初立,诸事繁冗,但一应政务经政事堂处置后,均为妥当,赵构甚少烦心,与当初皇兄赵桓继位后的彻夜忧思相比,仿如天壤之别。
但赵构这会却是双眼圈下青黑微肿,连连几晚未得安枕入眠,心绪如潮涌,起伏不定,皆缘于那人的突然复生。
初闻卫希颜战败萧翊,赵构惊喜交集;但她竟是女子,顿如一道晴天霹雳降落头顶,轰隆一声将他震惊震呆。
乱如狂涛的情绪中,赵构对卫希颜犯“欺君之罪”倒无出离愤怒,毕竟赐封卫轲的是父皇和皇兄,他没有切肤之痛;但卫希颜女扮男装混入朝中为官,怀了什么样的图谋,却让他惊疑不定?甚至还悖逆人伦迎娶茂德,让皇家公主嫁了个女驸马,臻使赵宋皇室贻笑天下——赵构每思及此,便油生恼怒羞愤。
若卫轲未死,那茂德呢——是真殉情还是假殉情?
此时赵构尚未闻得坊间流言,自是不知“传说中”茂德帝姬殉情复活,更不知帝姬与希颜女驸马的故事已在瓦子里演绎成为可歌可泣的话本,让人闻之泣泪。
赵构此刻唯觉又惊又疑又恼,如身陷迷雾,不知如何处断;更让他头痛的是,卫希颜的女子身份已在朝堂中掀起滔然大波。
文武百官奏折如雪片飞入。以何庆言、陈克礼、高师旦为首的武将荐举卫轲重掌军机;而以季陵、范宗尹为首的文臣和翰林学士则痛陈女子为官有违纲常,奏议卫轲之功与欺君之罪相抵,两不罚赏……两派各执一词,似乎均有理……赵构一时难以决断。
他目光扫过那两摞奏折,皱眉道:“丁相公可上了折子?”
赵构将新朝建立后的政务有序归功于他的用人之明,每遇难决之事,自是想起他的能干宰相,但案上那堆奏折中似乎并无丁起的折子,便出声询问。
殿内寂静,唯有入内省副都知康履侍奉在侧,皇帝御案的奏折均经他手归类上呈,闻声应道:“禀官家,小的未见到丁相公奏折。”他觑眼望去,见皇帝眉锋紧皱,便道,“官家可要召见丁相公?”
赵构眉头舒展,笑道:“你倒机灵。”
康履躬腰哈声:“小的立即通传。”
“且慢!”赵构喝住他,沉吟了一下,又道,“再宣姚仲友觐见。”
“是!”
康履心知丁、姚二位是官家眼下最信任的大臣,不敢怠慢,退出福宁殿后抬腿便奔向皇宫西侧的都堂和殿前司衙门。
……
两刻钟后,丁起和姚仲友听召至福宁殿。
赵构宣二人平身后,开口便道:“近日,朝臣纷议卫轲之事,未知二卿有何看法?”
丁起未上折,便是等着赵构的面询,当即拱手道:“敢问陛下,可会治卫-宗-师欺君之罪?”
他在“卫宗师”三字上特意加重语调,意在提醒赵构:卫轲卫希颜已非一般女子,而是战败战亡金国国师的当世大宗师,或者可以称为——当世第一宗师。
赵构目光转沉,细细琢磨丁起话中深意,面色逐渐变得幽沉。
卫希颜是犯了欺君之罪,但身为当世宗师级的人物,不是朝廷一道诏令治罪便能治得了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