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桓垂手立于一旁,背心早已冷汗尽湿,闻声赶紧趋前两步,端谨道:“奏知爹爹,当日请走卫御医的内侍确非儿臣宫中之人,请爹爹明鉴!儿臣已派东宫上下全数搜寻,一俟有信立时得报!”
徽宗冷冷瞟了他一眼,心下亦知太子行事一向规行矩步,此事当非东宫所为,但皇帝心头不畅,堂堂从四品御医居然被人自宫中劫走,怎不让他惊怒莫名,遂拿这不顺眼的儿子出气。
郓王赵楷瞥了太子一眼,他心中有鬼,换了平时早就落井下石,此时却上前一步为赵桓解了围,“奏知爹爹,孩儿所领皇城司已搜遍京城,虽然仍未寻得卫御医下落,但未有消息亦是好消息!还请爹爹暂且宽怀,以免伤了龙体!”
徽宗容色稍缓,踱了几步,脑海中又浮现出前些时日梁师成的进言,道是卫轲入宫前和江湖人物多有牵扯,譬如惊雷堂、名花流的一些重要人物,均是与之交谊不浅,突然失踪或许别有所因。皇帝原本将信将疑,但出动班直和皇城司搜寻十数日仍然一无所获,不由得疑忌顿生。
恰在这时,御书房外响起内侍通禀的清亮声音,“启禀皇上,清圣御医卫轲求见!”
徽宗猛然转身,目光深沉,“传!”
卫希颜内穿浅蓝罗衣,外罩白狐裘袍,不疾不缓步入御书房。
徽宗当先哈哈笑了一声,道:“卫卿可回来了!”目光在她身上逡巡片刻,卫希颜的突然出现既让皇帝心喜,也让皇帝的疑忌加深。
卫希颜捂唇咳咳两声,拱手见礼道:“卫轲拜见陛下!咳咳……”突然一阵猛咳,抚胸喘息不止。赵楷见她似是受伤不轻,不由心下大乐,赶紧垂目掩去喜色。
徽宗龙眉微皱,道:“卫卿这是怎么了?”
“咳咳!请陛下见谅!卫轲肺部受伤过重,一时未愈,咳咳……”
徽宗闻得她受伤,心下疑虑倒是减了半分,待得她气息略平时,方又问道:“卫卿这些时日去了何处?禁军班直和皇城司四处搜寻,均未得卿之下落!”
“谢陛下关切!”卫希颜扫了眼太子,方对徽宗道,“那日几个贼人冒充东宫行事……”赵桓听到这不由松口气,便听得卫希颜又咳道,“咳咳!后来轲发觉不对,与贼人交手,重伤下幸得逃出,觅地养伤……咳咳!直到今时伤势方愈,赶紧进宫见驾,以免陛下担忧……咳咳!”
徽宗见她咳声不停,清逸秀俊面容苍白,不由心下微惜,温和道:“卫卿辛苦了!”微回转头对赵桓、赵楷两兄弟道,“你俩且退下,各自将派出的人撤回来!”
“是!爹爹!”
俟二人退下后,徽宗瞟眼李彦,挥了挥手。
李彦心知皇帝必是要单独垂询卫轲,应诺一声躬身退出,拉上房门候于门边,身躯微侧,拉长了耳朵倾听御书房内的动静。
“卫卿,你且将当日之事详细道来,勿得有半句遗漏!”皇帝沉声道。
“是,陛下!”卫希颜拱手肃然道,“陛下,此事或牵扯到茂德帝姬当日中毒之事。”
徽宗目光一震,似惊似疑,片刻之后冷声道:“说下去!”
……
御书房外,李彦伸长了耳朵去听,却再也听不清半句,不由得暗悔未如杨戬、童贯般习得高深武艺,一时懊恼延福宫总管却忘了正是因他不谙武功,皇帝才放心让其贴身侍候。
“陛下,当日那些贼人似对宫禁极为熟悉……”
徽宗听到这顿时龙颜一沉。
“轲当时心下起疑,但欲察这些人意欲何为,遂由得他们一路抬轿出了外城,之后突然扑出四个蒙面杀手,轲双拳难敌四手,虽然将他们击伤,但自身亦重创濒于昏迷……”
“陛下,轲自幼习医,知晓一些生死关头激发身体潜能的诀窍,故在濒于昏迷中仍能持得一丝清明……咳咳!杀手以为轲已昏去,其中一人道‘这人坏了主上大事,就此一刀毙了省事’,另外一人阻拦道,‘此人医术高明,主上虽说死活不论,但既然活擒了,带回去或许有得用处’。”
说到这卫希颜又咳咳两声,继续道:“这两人争执不下,另外两个杀手一人相帮一个,意见相持一时决断不了,这时突然救星出现,趁杀手受伤不利索,提起轲便以绝顶轻功飞走而去!”
徽宗闻得不由暗松口气,继而疑道:“救卿的又是什么人?”
卫希颜清逸面容突然微现忸怩之色,片刻呐呐道:“此人是轲的一位朋友。”
徽宗心下暗奇,风流皇帝眼珠一转,突然哈哈大笑道:“难道那人竟是卫卿的红颜知己!哈哈哈!这倒巧了!”
卫希颜却拱手正色道:“非如陛下所言,卫轲与雷霜姑娘乃意气相投之友,不涉男女之私!”
“哈哈哈!”徽宗见猜中,调侃笑了几声,突然目光凝住,皱眉思索道:“雷霜?这名字似乎于哪听说?”
“陛下,霜姑娘与瀛国夫人并称京城四秀,您或曾听瀛国夫人提过?”
徽宗一想,顿然点头,“不错!师师确是赞过其文武全才。”语声一顿,龙颜狐疑道,“这女子似属惊雷堂?”
卫希颜坦然点头,“陛下记的不错,霜姑娘确是惊雷堂中人。”
徽宗顿然皱眉,“卫卿与惊雷堂交好?”
卫希颜摇头道:“卫轲对惊雷堂向闻得其名,但仅与雷霜姑娘、雷枫姑娘因缘际会相识,并结伴同游一时,其他之人未有交情。”
徽宗本因梁师成之言,对她与江湖帮派结交颇有疑忌。卫希颜若是矢口否认,皇帝定必疑心加重,此时见她自承与惊雷堂雷霜、雷枫二女交好,言语间神色坦荡,丝毫未有矫饰,徽宗性子原本风流,立时便想到男女之私,不由哈哈大笑数声,对她的疑忌反而减了一分,神色和缓道:“爱卿被那雷霜姑娘救走,之后又如何了?”
卫希颜不理皇帝眼底的暧昧之色,庄容道:“那日轲受伤极重,被霜姑娘救走后无法远行,就近在京都北郊的一僻静农庄将养,直到前两日方得下地走动。因霜姑娘位属惊雷堂,传讯上多有不便,轲亦未知杀手幕后之人,不敢随便乱现形迹,唯待伤势痊愈大半,方敢亲自入宫,向陛下禀明原由。”
“卿之考虑甚是周当。”徽宗颔首,想起她最初之言,龙眉紧皱,狐疑道:“方才卫卿道此事牵涉到帝姬,因何而断得?”
“陛下,卫轲无法十足断定。但轲入京时日不长,又未结得仇怨,那杀手却道坏了其主上大事。轲想来想去,论入京后大事也唯有为帝姬解毒此桩,遂忖思着或与茂德帝姬中毒之事有关。”
徽宗面色冷凝,踱了几步,问道:“卫卿可辨出杀手来历?”
卫希颜皱眉,“那四人俱是黑布罩头,仅露出一双眼睛,实难分辨……”攒眉想了想,突然似想起道,“其中有两人的口音,似是福州人士。因轲的一位朋友来自福州,故而比较熟悉福州口音,况且……”她略停了下,面上神色似有所犹疑。
“卫卿但说无妨!”
“陛下,帝姬所中牵机之毒非为一般毒药,炼制极为不易。其中有一味药引叫猫仔爪,此物貌如菇菌,当地人常当野菌煮食之,美味无毒,但新鲜的猫仔爪采摘后半个时辰内若与七彩蜈蚣同时捣烂入瓮埋地三日,便是炼制牵机的药引之一。而这猫仔爪,据轲所知仅产于武夷之地,是以大胆猜测那些杀手或是与为帝姬下毒之人有关。”
徽宗目光闪动,沉吟不语。
卫希颜突然又蹙眉不解道:“陛下,这帮杀手若真为帝姬下毒之人所派,他们劫杀轲,或会再谋帝姬,轲一想到此,便焦虑不安!”她叹口气,皱眉道,“帝姬貌比天人,待人向为谦和,未知何人如此狠毒,竟然非置帝姬于死地不可?”
徽宗闻言一震,龙颜掠过惊疑,皱眉思虑片刻,突然道:“卫爱卿,五帝姬的周全,吾便交予你了!”
卫希颜陡然惊讶,踌躇犹疑道:“陛下,非是卫轲不愿尽心,实是帝姬宫闱,轲出入过常恐生嫌言。”
徽宗略一沉吟后笑道:“爱卿为朕亲封之清圣御医,虽为俗世人,实为道中君,出入宫闱亦当无妨。”
卫希颜心下暗喜,深揖一礼道:“谢陛下信任!”又自怀中掏出一个白玉瓷瓶,放置在御案,道,“陛下,此乃轲未及敬呈的清神丹,因炼制费时,请陛下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