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惜年过去给那人把了脉,只能把出脉搏很乱,像是狂症,别的也把不出来了。毕竟他只是略懂医术。
“吃过什么药?”
“按狂症吃过些安神的药,成效甚微。就算……就算狂症真不能治了,可他身上的烂疮总能治吧?”
“用过药吗?”
“用了,用了些生肌止血的药,没有用,也没钱了……”
陶惜年左思右想总觉得不太像一般的狂症,他往这人额间一探,果然,缺了三魄。
有人抽取他的魂魄,却又没抽完,留了几魄,让他活着。这是为何?
这简直像在寻仇,故意令此人求生不得又无法轻易死去。还有这烂疮,不是疮病,更像是恶诅的结果。
魂魄缺了他是治不好的,这恶诅亦难以去除。他的法力不够,需要找出下诅之人,倒行整个诅咒过程,方能解开。
“你兄长他……有得罪过什么人吗?”
男孩连连摇摇头,说:“他人很好的,是个善人,怎么会得罪人?”
陶惜年目光在男孩与青年之间逡巡一阵,道:“他不是你兄长,对吧?”
男孩一惊:“你……你如何得知?”
“你是氐人长相,而你口中的兄长分明是汉人长相。再说,你小小年纪手脚上便有不少细小的陈旧伤痕,而你兄长细皮嫩肉,身上除了烂疮的部分,并没有伤痕,算得上养尊处优。就算同父不同母,家里也不至于偏心眼,对你到了虐待的地步吧……”
男孩低下头去,说:“是,我不是他亲弟,是崔郎君从街上捡来的小乞丐。崔郎君人很好的,自己过得算不上富裕,却经常接济街上的小乞丐。我想跟着他,他便收留了我,将我当弟弟般对待……”
“他得这狂病,有多久了?”
“一年了吧。有日他从外面回来,感了风寒,后来便发热,醒后不认得人,像发了狂一般,后来又过了几月,便开始生疮了。这位郎君,有办法治么?”
陶惜年皱着眉,摇摇头。他真的无能为力。
魂魄被抽离,是没办法回来的。至于恶诅,下诅的人功力了得,很可能在他之上,甚至远比他强。就算将这人找了出来,他也没能力令他解开恶诅。
再说,这崔郎君如今这幅模样,恶诅除不除,也无多大区别。毕竟现在的他,已经称不上人了,活得越长,反而越是痛苦。
男孩神色黯然低下头去,仿佛早已猜到答案。陶惜年从钱袋里掏出一两银递给他,说:“去城里买点卷柏,生肌止血,可以缓解他的痛苦。再买些五味子与合欢,煎了令他服下,或许会有些用处。”
男孩犹豫着没有接,说:“这位郎君,你给的太多了,我……我没有什么可以报答你的……”
陶惜年微笑道:“我不需要报答。你是个好孩子,对你的恩人如此不离不弃,就当是给你的奖赏吧。对了,我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
男孩怯生生道:“我叫阿南。你呢,恩公,我怎么称呼你?”
“我姓陶,会在冀州城里住一段时间,住在三里巷中第九家。若是有事,可以来找我。”
男孩摸着银锭,眼睛湿湿的。陶惜年摸摸他的头,说:“那我们便先走了。”
阿南一直目送他们走出院子,便吹熄了灯,陶惜年知道他是想省些灯油。
没想到他走门出去,阿南站在他身后,抬起头看他,说:“陶恩公,我送你们到城墙边上吧,夜里路黑,你们不熟悉路,怕走错了……”
陶惜年微笑道:“如此,那便麻烦阿南了。”
☆、第022章 舍身
冀州城里街道两旁挂起了灯笼,将路照得亮亮的。阿南送他们到了明亮之处,便转身走回黑暗的城郊。
阿南走后,他们又往前走了一段,阿柏犹犹豫豫地看着陶惜年,一副想说又不好说的表情。
“想说什么,赶紧说……”陶惜年眯着眼看远处的灯笼。
“那个……我们的钱可剩的不多了,可别瞎好心这也送那也送……”一路过来都是这样,遇见金钱上有困难的,陶惜年会给他们百八十个钱,可今日却破天荒,直接扔了一两银子出去。
“知道了,不会再胡乱给。今日是个例外,他们生活不易,即使是一两银,他们也用不了多久。那样的情形,死了或许会更好。不过……”他要是这样对阿南说,也太伤他的心了。
他话没说完,远处街口忽然出现许多人,有老有少,虽打扮各异,手里却统一捧着莲灯,排成一排,低着头,口中念念有词,似乎是在念经。行至路中,他们将莲灯置于额上,仿佛在祈祷。有人唱经,幽幽地传了过来,陶惜年听了一阵,唱的像是《法华经》。
行至一处开阔平地,民众围成一圈,将莲灯捧在手中。后面跟着的,是身穿灰色僧袍的僧人。他们抬着一个巨大的莲座,青色的莲瓣,红色的莲心,上面盘腿坐着一位身着绛红袈*裟的僧人,像是个高僧。
陶惜年总觉得那高僧有几分说不出的怪异,他背挺得很直,身体僵硬,嘴唇紧闭,脸色青灰,像久病之人。若不是看见他小指微微动了动,他会以为这高僧早已经死了。
就在他思索究竟是哪里奇怪时,眼前的一幕令人震惊。只见众僧架起柴堆,将那僧人的莲座置于柴堆之上。随即,信众纷纷下跪,顶礼膜拜,虔诚无比,嘴里念着一个名字,陶惜年想,那应当是那高僧的名字。
一僧点了火,夜里风大,火势迅速蔓延开来,将那僧人困于火中。
阿柏惊叫一声:“道长,他们……他们在烧人!”
陶惜年往四周看去,街上的行人有不少都停下脚步,跪在地上,参与这场残酷的盛会。
佛教是不提倡杀生的,却在一些经典中提过舍身自焚的修炼方式,《法华经》中便有药王菩萨燃灯供佛的记载。
这种极端的修炼方式,他是第一次见到。他在梁国也接触过佛教,但他所接触过的修佛之人,都不曾以舍身自焚的方式进行修行,只在过世之后以火焚身,归于尘土。
阿柏捂上了眼睛,面前的景象恍若地狱。陶惜年揽住他的肩膀,穿过顶礼膜拜的人群,走向他租住的小院,脑海中却浮现出方才的情景。
他看见了。在大火之中,那僧人痛苦地将头歪向一侧,嘴唇犹紧紧抿着,唇边挂着一丝血迹,很快,整个人便被火吞噬,只看得见一个依稀的人影。
他知道是哪里奇怪了。那人根本就不是自愿的。
身体僵硬,是因为被钉在莲座上,无法动弹。红色的莲心与绛红色的袈*裟,可以掩盖血迹。嘴唇紧抿着,却在火中流出血迹,是因为嘴唇被缝上,挣扎得狠了嘴唇便裂开,流出血来。
信众不傻,他们看得出来舍身自焚的高僧是死是活;但也不够聪明,他们没看出来那舍身的人是出于自愿还是被人设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