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唯昏迷了两天,这段时间有很多人在他们兄弟身边来来去去,有医生、警察、老师、社会局的人、热心的邻居……就是没有他们的父母。
三人几乎没走出病房,六只眼睛总是盯着脸色苍白的柳唯,听着寂静的房间中回荡的仪器声音,即使只有一点细小动静都能惊动他们。他们不敢也无意离开,彷彿他们一旦走出病房,柳唯就再也醒不过来。
因此当柳唯张开眼时,涣散的双眼第一个看到的是三位兄弟的脸孔。
「我……为什么在这里……」柳唯的声音很小,干渴的喉咙发出难听的嗓音,「我……」他望着露出欣喜表情的三张脸,眨眨眼,认出他们,却无法看见他们脸上的喜悦。
三人的表情在对上柳唯的视线时凝固了,因为柳唯的眼中尽是对他们的恐惧。
那是对外人的恐惧。
就像在夜晚转过身赫然看见尾随自己的黑影那样,对陌生人的排斥与惧怕。
他们已经不是他的家人了,而是外人。
柳唯颤抖着身子,缩在床边,双臂紧紧抱着自己,「对、对不起……我又造成麻烦了……对不起……我很抱歉……」
在以前,无论父母或是他们对柳唯做出任何伤害的举动,他都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们,总是带着谅解与一丝的疑惑。
现在那个眼神已经被满溢的恐慌悚惧占领,丝毫没有把他们当作认识的人看待。
在那一瞬间,他们感觉到总是懦弱、战战兢兢、温柔沉默的柳唯死了--他身体的某个部分死了,被绝望的他给亲手扼杀了。
玖朔是率先意识到通柳唯到底杀了什么的人--
柳唯把身为『徐家四兄弟一份子』的自我给杀了。
这个事实令他心如刀割,剧痛无情地蚀咬他的全身。
为什么?
他想起三人因看到满头是血的柳唯而退后的事,还有他含糊说出的那句话。
『因为是兄弟啊。』
但他们最后还是拒绝他了。
三弟否定他的脸、小弟否定他的才能。
而玖朔,曾经有那么一时疼爱过他的大哥,到现在柳唯心底还是对他抱着些许的期望,期望他哪一天能再度把他视为兄弟。
但玖朔把他推开了,因为害怕潜藏于自身、那社会道德不被允许的情感发酵。
还否定了他的一切--
『你是多余的。』
最后他们三个一起否定了他的话、让他站出来保护他们的信念--『因为是兄弟啊。』
这个简单的意念,令柳唯毅然站在他们面前,挡下父亲的身影如此坚定不移。却被他们一个再可笑不过的动作给摧毁殆尽。
因为是兄弟,柳唯才愿意忍受这些事、为他们挺身而出、在最后还带着毫无恨意的笑容--在杀了自己之前。
所以身为他们的兄弟--『徐柳唯』这个存在被柳唯自己亲手抹杀了,而他们是帮凶,帮着他把抵在胸口的刀尖刺入柳唯的心里。
在病房里反覆响起的道歉声,在兄弟三人身上形成无形的枷锁,每一声都在指责他们过去对这位兄弟的残忍。
他们从未想过原来柳唯的歉意是如此沈重,重到他们喘不过气、重得让他们内心彷彿有什么东西崩毁了。
之后柳唯完全想不起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而他们三人也十分有默契地闭口不谈,所幸柳唯已经养成『什么也别问』的习惯--就算他毫无理由地躺在医院,他也不会多问半句。
柳唯变得更加自卑怯懦,那天他站出来的举动宛若耗尽了他一辈子的勇气。
玖朔坐在离柳唯病床有段距离的地方,旁边是武辰与巳阎在家属用的小床上呼呼大睡。他们不敢靠得太近,因为柳唯会睡不着。
看着熟睡的两位弟弟,玖朔露出心疼的表情。还是国中与小学生的他们,最近的精神已经紧绷到一个极致,会这样疲累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他们三人没多久便在老师、亲戚的劝告下回到了正常生活,但是下了课还是会回到医院陪伴柳唯。
在三人锲而不舍地努力下,现在柳唯已经不会看到他们便像无助的雏鸟一样发抖,却也没有到能坦然自在地与他们交流的地步。
玖朔悄悄起身,走到床边,盯着病床上闭着眼、发出沉稳呼吸的柳唯。
他慢慢伸出手指,在即将碰到柳唯的脸庞时停下,保持着一小段距离,想象自己的手正在柳唯唇上、鼻梁、眉目间游走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