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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幽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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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幽深。

高空中月色浓稠,像是泄了满地银光,映亮了床上人半边身子。

鹤栖寒微微垂着头,指尖按着床榻,黑发散下,在月色下渡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辉。

绯红的耳尖,却在长发间若隐若现。

鹤栖寒思绪紊乱,深深叹了口气。

忍着吧。

光是想想方才的梦,他都要憎恶自己,怎么可能要挟沈浊日后来帮他纾解什么。

衣裳湿哒哒地黏在身上,裹得浑身难受,鹤栖寒无力去管,心神俱疲地倒在床上,连被褥都没有力气拉上。

从这天以后,沈浊再也没有机会与鹤栖寒同寝。

倒不是鹤栖寒忌惮他上床,而是鹤栖寒裹着湿衣裳睡了一晚,着凉染了风寒。

沈浊先前贴鹤栖寒贴得紧了,本想着有张有弛,免得逼得紧了师尊不开心。可第二日,他看着只睡了一晚便生了病的师尊,忽然深觉什么张弛有道,什么欲擒故纵,都是假的。

只有师尊的病是真的。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更何况鹤栖寒体质特殊,平常的药草对他都无用,只有沈浊陪在身边还能缓解些。

鹤栖寒昏昏沉沉,成日成日地睡,不知今夕何夕。

原本白皙的肌肤,真真切切地染上了病色,苍白得令人恐惧。

沈浊不怕他,却要时时看顾着云舟,不能时时陪在他身旁。只是每次察觉鹤栖寒快要清醒时,他都要跑回鹤栖寒的屋子,以备他想喝水或是动一动。

“已经比从前好多了,”鹤栖寒垂着眸子,声音听起来有些艰难,“你比什么药都好用。”

沈浊知道他在安慰自己,勉强在他面前展开笑颜,心中却有了猜测。

他在身边才好,他有什么特别的?魔体。可魔体暴戾,没有什么治疗的功效。

……那便是师尊有心病。

沈浊于是更加不敢离鹤栖寒半步。鹤栖寒每次睁眼时,都能见着沈浊乖巧的面容。

鹤栖寒也会尽力逗他开心:“看来你的魔气压抑得很好,见我睡着,也没想着来咬我几口。”

沈浊:“谁说不想,等你病好了,我定然要来咬你的。”他低声补充:“咬疼你,让你以后再也不敢穿着湿衣裳睡觉。”

鹤栖寒眸子沉下去,含混地道了声:“我等你。”便意识模糊地再次睡去。

有时沈浊面上的忧色显现出来,鹤栖寒便宽慰他:“我一向很会生病,等遇到危险,病气便会离开了。”

沈浊:“……”可那时候你就置身险境了啊!

鹤栖寒是个太过让人省心的病人,沈浊常常哭笑不得,心中戾气倒是一扫而光。

奈何城离青州稍远,鹤栖寒不知已走了多少路程,但有一日他醒来时,沈浊没在他面前,他便迷迷糊糊地想,应当到了。因为到了地方,沈浊要置办住处,才会离开他片刻。

何况他交给沈浊用来置办住处的乾坤袋也不见了。

一抹冷厉的鬼气在云舟外试探。

是幽都之主沈茫的耳目。

鬼王沈茫是鹤栖寒的故人。

鹤栖寒散着发,懒得接待这位不速之客,却恍惚间想起沈浊那个印象中的“仇人”便是他在幽都的那个马甲,鹤栖寒答应了沈浊要杀了那个马甲。

他拧着眉,忍着身子的不适下了床,深深喘了一口气,而后恢复了往常的精神。

一只雪白的手掀开云舟的帘子,对着外面的鬼气道:“月圆之夜,我去幽都一趟,莫要将我拦在幽都外面。”

鬼气忠实地传达了鹤栖寒的话语,对面的人接到讯息,霎时间操纵着鬼气,想要凑近鹤栖寒一些。

交杂的剑光闪过。

鹤栖寒手中无剑,身后剑气却凛冽,瞬息之间,坚韧的鬼气灰飞烟灭。

是夜,沈浊披星戴月地回到了云舟,疲倦得想歇歇,却惦念着鹤栖寒,急匆匆赶到鹤栖寒门前。

他沉静了一瞬,轻轻地打开门,脑袋轻轻往里面探。

对上鹤栖寒雾蒙蒙的眸子。

鹤栖寒白日里醒了,就撑着没睡过去,头垂在床头小憩,听见开门声,才勉强睁开眼睛。

浑身酸疼,他微微皱眉。

师尊像是在等他回来。

“师尊醒了。”沈浊声音轻快,解了外衣推门进去,放了几株清新的药草出来,放在鹤栖寒床头,又伸手给鹤栖寒按了按肩上紧绷的肌肤,“师尊身子不能用药,但这几味药清新怡神,闻闻也能舒服些。”

小孩的指尖揉起一阵酸麻,鹤栖寒肩膀轻松了些,吁了口气:“不走么?还没找好住处?”

奈何城里没法用云舟,鹤栖寒才等了沈浊那么久,等他带自己出去。

沈浊沉默一瞬:“这就走了,总不能让师尊白等这么久。”

鹤栖寒披上衣裳起身,出去后将云舟收了起来,两人一同朝着奈何城内出发。

奈何城城墙极高,人影在其下渺小得如同麦粒。云峰白的身影,牵着一抹长石灰的小小身影,缓缓朝着遮天盖日的城墙走去。

“方才犹豫了?”鹤栖寒轻声问,“住处有什么难处么?”

“不想让师尊受累,亲自走过来的。”

“怎么让我不劳累?”

沈浊看了一眼奈何城的禁制:“砸了。”砸了禁制,云舟就能进去了。

鹤栖寒声音淡淡:“出去莫说是我教的。”

鹤栖寒牵着他的手,慢慢悠悠地进了奈何城。

奈何城里是一片广阔的荒漠,视野边缘是无人的空城,只有些许地方有人气。

月明星疏,两人的身影缀了一层冷月颜色,在荒漠上扯出两条狭长的黑影。

沈浊仰起头看鹤栖寒。

月光下,鹤栖寒的肌肤颜色冷得不像凡人,眉眼骨相无不逸然。

察觉他的视线,鹤栖寒偏下头看他:“怎么?”

黑发散下,拂过沈浊的面颊。

烨然若仙。

沈浊恋恋不舍地移开视线,轻轻摇头:“没什么,只是想着,师尊的病要快些好起来。”

无论是风寒,还是旧伤,抑或是心病。

鹤栖寒声音泠然:“会的。”

只要霜雪龙吟,别再折腾他,或强逼着让他对沈浊起什么心思了。

不知是两人之中谁毒奶了一口,在奈何城安顿下来后,鹤栖寒的病没有好,反而更加缠绵病榻。

鹤栖寒整日整日昏睡——半是疲惫,半是装的,为了去见幽都之主——沈浊不知内情,日日外出,想找出白骨崖的位置,摘来天心草给鹤栖寒医治。

不久后便是月圆。

月圆之日是鹤栖寒与鬼王约定去幽都的时间。

当夜鹤栖寒留了一具昏睡的化身,自己出了两人居住的阁楼。

月色冷寂。

鹤栖寒裹了一件纯黑的斗篷,踽踽独行。

临近幽都,空气阴冷了些。鹤栖寒拽紧了斗篷,步履匆匆。

他在街角看见了沈浊。

小孩子抱着满满一罐清露,视线没在鹤栖寒身上停留,面色冷淡地与他擦肩而过。

那清露是鹤栖寒平日里吃的,味道甘美,灵力纯粹,却极易腐坏,沈浊每天都要抱一罐新的清露回去。

鹤栖寒扯紧了斗篷,从沈浊身旁略过,脚步快了些。

若是顺利,等他回去时,这罐清露还没坏。

他没发现,擦肩而过后不久,沈浊猛然停住了脚步,有些难以置信地转头捕捉那位过路者的身影。

彼时鹤栖寒已进了幽都。

人死后魂魄进入幽都,在地府中轮回转世。

鹤栖寒走得有些急了,刚进幽都,便被鬼气呛得止不住咳。

一只苍白纤细的手从虚空中浮现在他面前,想扶着鹤栖寒上前。

鹤栖寒咳得嗓音沙哑:“免了。”

那只手宛如鬼魅,指尖颤了一瞬,忽然朝着鹤栖寒抓来。

鹤栖寒后退半步,割破了自己的指尖。

鲜血漫出。

浓郁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之中,剑气隐隐随着血腥气升起,阻挡了那只纤细却凶悍的手。

鹤栖寒仍止不住地咳,他身边却一刹那亮起了灯火。

火焰苍白,映出那只手的主人苍白的面庞。

沈茫坐在宽大精致的座椅上,他双腿不良于行。面色苍白,唇若涂珠。

鹤栖寒久病多日,身子脆弱如纸。两人相对,分不清哪个脸色更差些。

鹤栖寒:“鬼王。”

沈茫声音冷冽地纠正他的称呼:“沈茫。”

鹤栖寒并不理他:“将魂册还给我。”

魂册是鹤栖寒曾经在幽都时,证明身份的信物。沈茫眉头微皱:“你要做什么?”

他不觉得鹤栖寒还会心软回幽都。

更何况,他带了沈浊回来。

“毁了它。它对你只是一页废纸。”鹤栖寒声音平静。

既然沈浊的心魔是杀了曾经那个他,那他就扮成曾经的自己,让沈浊杀。

消解心魔后,便不用担忧心沈浊修仙会走火入魔。

沈茫神色仍旧平静,萦绕在他身周的厉鬼,却撕心裂肺地大笑了起来。

呕哑嘲哳,令人生恶。

鹤栖寒头疼欲裂:“住口。”

厉鬼安静一瞬,变本加厉地狂笑起来。笑声如同浪潮。

沈茫声音淡淡:“你为了沈浊,不惜与幽都划清界限。我听你的话,忍了近一个月没去找你,你却连我一句话都不肯听。鹤栖寒,你不喜一个人后,未免过于绝情了。”

鹤栖寒不语。

他觉得有些冷,轻轻垂眸,裹紧了斗篷。

厉鬼的笑声变了调,宛若怨毒的诅咒。

“我诅咒沈浊早日做错事,惹你不喜,被你怨恨……”沈茫的声音被厉鬼放大了无数倍,回声交加,宛如千百句诅咒同时涌来,“他是个魔体贱种,比我的血脉还低劣,那一天不会很久的……”

鹤栖寒有些迷惑了,是他以前的圣父形象太过深入人心了么,沈茫曾放出霜雪龙吟,让他不得不以身祭剑,落下一身伤病,还错过了与沈浊的约定……

再见面,这人竟还有脸朝他哭诉委屈,诅咒沈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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