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十二点前的雨雪在稍稍停顿了几个小时后,又开始下了起来,连绵的势头一直在持续到了隔天的下午。
在旧城区的黑百合总部里,松永喜兵卫像个老管家一样恭侍在一侧。
“这样好吗,会长?”
“有什么不好吗,喜兵卫?”
“放那名源先生一马,日后可能真的会后患无穷,果然应该在那里将他结果掉的。”
“呵呵,没关系的,在这个王都多一点变数对我们‘这些人’来说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
“而且?”
“我也挺中意那位源先生的。”
“会长,你——”
“喜兵卫,何必这么惊讶呢,徇私枉法不一直都是我们的座右铭吗?任由私欲横流,才能让野心与才能开花,奉公忘私绝非我们这一类人的生存法则,更不是我们的行动模式。只要有足够的能力,个人的私情也好、个人的兴趣也罢,有谁会在意这个呢?”
“但是这件事是激进派那边委托的……”
“光是这次伏击,我们这边就损失了十名以上的干部,底层人员更是不计其数,这样的结果难道还不够让蒙塔诺卿满意吗?”
“但那位大人可不是会因为付出了多少而评断事物的人,对他来说成果才是一切。”
“那他手下那支不规范的执行部队也可以去死了。喜兵卫,不必在意蒙塔诺卿,那人已经接近疯狂,失去理智之人距离灭亡也不远了,真正可怕的人是苏安卿。”
“唔?那一位美男子议员吗?”
“喜兵卫对他观感如何?”
“精明强悍、冷静沉着,外界对他的评价很高,但是似乎在政坛上又不是很有作为,硬要说的话,他就是蒙塔诺卿的影子。”
“这就是他厉害的地方,潜移默化地影响着激进派,却又保持着党派次席的位置,你真以为他想取代蒙塔诺卿会很难吗?”
“会长的意思是?”
“该换一个投资对象了。”
“是这样吗……?”
“喜兵卫。”
“我在。”
“去准备我们下一步的行动吧,将那批药物、武器运往柏斯威尔与奥斯兰,有战争的地方就有商机。”
“是。”
“除此之外,也把跟在那位源先生身边的监视者撤走吧,我已经有了更好的办法可以掌握他的行动。”
“遵命。”
微微鞠躬,松永喜兵卫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退了出去,室内又只剩下德河霏泷独自一人。
她依旧披着宽大的吴服,仿佛弱不禁风,用手指玩弄着掌中带有剧毒的酒杯。
“真是可惜呢,我没有让你喝下那杯清酒。”
大雨声掩盖了原有的声音,她似乎这么低声轻语。
朝仓镜一郎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他有些失魂落魄,这一趟任务实在是不怎么舒心,给原本一帆风顺的他狠狠地淋了一头冷水,死亡与挫折感从未如此真实,可终究自己还是活了下来,光是这一点就比那死在当场的倒霉蛋们要好上太多了。
这一趟埋伏的任务,到头来黑百合商会只活下来了五个人,两名躲在死人堆里的小混混、他、师父萧纳、还有一名至始至终都没出手的杀手。
他和他那名杀手师父是见机不妙而选择果断抽身,算是极有眼光,靠着自己的本事逃出生天,而那两名躲在死人堆里的小混混则是运气极好,在那名青年第一波的剑气攻势下,他们没有立刻毙命,而是重伤不起倒在了尸体堆中,一阵厮杀过后,那名青年明显没有赶尽杀绝的念头,没有对那些倒在地上的人一一补刀,这才让他们侥幸躲过一劫。
至于最后那名职业杀手,天晓得他为什么迟迟不出手,按理说干杀手这一行的人本不该贪生怕死,更没有理由拿了钱不干事,但偏偏这人在昨晚就是迟迟不出手,眼睁睁看着自己的那些同僚一一战死。
而且更奇怪的是,事后杀手公会那里居然还没有追究他的责任,传闻是松永管事花钱摆平了这件事。
之后那名杀手更是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当上了黑百合商会的干部,从本来一片血色的人生转到了灰暗色的道路上。
奇怪!
这人莫非有什么过人之处吗?按理说松永管事是不会白花钱去买一个毫无用处之人的啊?
镜一郎抱着这个疑问皱起了眉头,但他就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尽管凭着宅男的想象力,他能凭空编造出许多稀奇古怪的理由,但这些都没有根据,以他的身份也不可能直接去向松永管事询问。
最后他只能放弃思考,一个后仰将身子靠在椅背上。
他的视线开始在天花板游荡,时而向两边扫去。
两个小混混似的工作人员各自坐在左右两侧的办公桌后,他们身上绑着绑带,但却丝毫掩不住脸上的喜色。
自己的师父,杀手刀客萧纳正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他专心致志地擦着那把赖以生存的长刀。
这是一个不赖的办公室,四面都是雪白的墙壁,家具一律是王都有名的家具商提供的套装,两盆金钱榕被摆放在门口的两侧,墙面上还有一副字画,上面写着“任侠重义”四个字。
这里的环境很好,这是当然的事,毕竟此处是黑百合商会销售部主管的办公室。
没错,回来后他就升职了,从一个清闲的关系户转为了黑百合商会的一个小头目,负责商会的市场营销,说是市场营销其实就是掌握王都灰色交易的情报部,真正管着营销这一块的却是另一个部门。
说穿了,他的工作还是那种见不得人的脏活,不过和以前相比,这待遇是高了不少,更何况历来坐在他这个位子上的人,日后都有着极大的发展空间,黑百合商会是黑社会性质的组织没错,但对于那些有能力的人向来是不吝予以厚待的。
“朝仓大哥,这一回您大难不死,上头肯定会对您加以重用的,到时可别忘了提携我们啊~”
“是啊是啊,小弟早就看出来大哥你雄才大略,迟早是要当上干部的人,这不现在可算是出头了。”
这两个拍自己马屁的家伙就是昨晚有幸逃过一劫的幸运儿,他们被安排到了镜一郎的手下,商会此举有统一监视的意思,不过倒也不会真的杀人灭口,这其中自然有留下一个后手好应对那个雇佣他们的幕后黑手的打算,毕竟人心隔肚皮,天晓得在那场伏杀失败后,那个幕后凶手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商会的事?
对于两个新收小弟的溜须拍马,镜一郎心不在焉地挥了挥手,他双手抱在脑后,还在想昨晚的那场战斗。
剑气纵横、幻想绚烂又带有豪气干云。
——过界者,死。
那名青年的那句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仿佛仅凭着这一句话就能断定所有人的生死。
这就是武学大宗师的风采、这就是这个世界强者该有的姿态,将那个身影牢牢印刻在自己的记忆中,朝仓镜一郎发自内心产生了羡慕与妒忌的情感。
尽管在当时这些情绪还混合着对死亡的恐惧,但那不过是小事,重要的是那些过往仅仅在师父口中得知的虚幻武境这一次是真实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那就是自己的目标!
拍了拍脸颊,他让自己重新振作了起来。
就如同所有轻小说、漫画中主角应该拥有的天命一样,自己一定可以到达那个境界的!
而到了那时,在自己眼前展开的风景又会是怎么样的呢?
心情切换得极快,这一位穿越者就这么又愉快了起来,闭上眼睛,翘起双腿,镜一郎有些吊儿郎当地哼起了小曲,既激动又充满希望。
他这奇怪的举动自然引来了两个跟班小弟的奇怪视线,但他们倒也不敢吐槽什么,要知道,这两个人原本就是黑百合商会最低底层的小混混,就算是以前镜一郎还是那个游手好闲的“镜一郎”,他们都不敢这么做,更不要说现在的镜一郎早就脱胎换骨,还当上了他们的上司。
等到日落西山,两个闲了一天的小混混这才毕恭毕敬的告辞,看样子是要去酒馆青楼好好犒赏自己一下。
镜一郎大手一挥,也没有阻止。
真是不要命,身体的元气都尚未恢复就这样挥霍本钱,看着就不像是能派上大用场的人。
在他看来这两个家伙顶多也就是游戏中的NPC炮灰,无需多加培养,只要以后不拖后退就行了。
至于真正有用的人才,他早就开始暗中张罗了。
用视线瞟了一眼抽屉里的那张名单,他得意地露出了笑容。
那些人有自己发掘的,也有师父萧纳推荐的,这就是以后自己的小班子,虽说还不能将那些人立即拉入自己的麾下,但和他们打好关系却是必要的。
这个市场营销部门的人数不多,真正负责实际工作的还是那些混迹于王都各个角落的情报贩子,但松永管事曾经对自己说过,情报是极为重要的资源,他们这个部门可谓是位低职重,为什么那些曾经在这个位置上待过的人,要么就是人间蒸发,要么就是一路高升?
聪明如朝仓镜一郎当然知道。
对于他这份功名心,作为武道之师的萧纳既不反对,也不赞成,在这位经历过无数生死场的杀手刀客眼里,这些心眼不过是旁枝末节,说到底在这个大陆上最好的立身之本就是自身的实力。
只要有了足够的武力,那便是进可攻、退可守,不管到了什么地方、去做什么事,都不需要受制于人。
武学大宗师为何会如此受人追捧?
原因无他,两个字“够强”罢了。
徒弟愿意折腾,那就让他去折腾,毕竟资源越多越好,萧纳本人也不是什么一根筋的武痴,不会说出什么类似要弟子一心习武的蠢话。
朝仓镜一郎既然是他选定的武学继承人,那么帮着他出出主意也无妨,只要不耽误正业就好。
萧纳继续擦着长刀,这时靠在椅子里的镜一郎忽然向他问道:“师父,你说这一场埋伏是不是到处都透着古怪?”
萧纳停下动作,回答道:“自然是有古怪的,你看那些早先逃出战场的人有一个活着回来的吗?这摆明了就是杀人灭口,而且这事松永管事应该还是事先心知肚明的,参与昨晚那场埋伏的人不管成功与否,都注定了是九死一生。”
“师父,不至于吧,参与埋伏的人中不少人都是松永管事的亲信,他总不至于明知是火坑还把自己人往里面推吧?更何况那些人中还有一些是商会干部的关系者,这些人要是死了,那么那些干部们岂不是要闹腾起来?到时商会不就要大乱了?”
“镜一郎,我劝你不要太天真了。你真以为那些混到现在这个位子的人会为了一二个亲人而跟利益发生冲突吗?别说在这黑百合商会德河霏泷是一手遮天,就算没有她,在那些利益交换下,商会里的那些所谓大佬们也同样不会在乎身边之人的死活。之所以会留下你们几个,一是想要留下一个证据,以防那幕后黑手过河拆桥,这二嘛,也可能是因为那位松永管事真的对你青眼有加。”
“青眼有加?青眼有加会答应我来参加这种危险的任务?”
“不必这么抱不平,道理其实很简单,在那位松永管事眼里,你若是真有本事,那自然可以靠着自己的能力度过这次危机,但如果你连这阵仗都过不了,那还谈什么日后栽培?就权当是他松永管事看走了眼,死了一个中看不中用的废物。”
“……师父,被你这么一说,我可是汗毛倒立啊。”
“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就是我们群混在城市黑暗面之人的活法,强者生存向来是不变的法则。”
言谈中朝仓镜一郎丝毫不掩饰自己对上司的抱怨,他们师徒二人交谈,自是不需要遮遮掩掩,毕竟彼此都是这个世上最信赖的人。
又沉默了一会儿,镜一郎换了一个话题问道:“那师父,有没有可能我暗中去和那位青年搭上线?”
那名青年自然是指王琉缘,他这个想法可谓是天马行空,常人根本就想不到。
但萧纳却勃然变色。
“镜一郎!”
尽管镜一郎问得很小心,不过这位中年刀客依然大声喝斥。